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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自我意識(上)

  日本鎖國百年、大順海軍偷偷建了十年的現實,讓饅頭很難講出諸如“皇國興廢、在此一舉”之類搏命的口號來鼓舞士氣。

  海軍軍官們也對可能和日本發生的海戰提不起半點興趣,因為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

  想要鼓舞士氣,也只能從戰略的方向來講一講伐倭一戰中海軍的意義。總而言之,為了海軍的將來。

  能在這里閉門開會的軍官,都頗受劉鈺的浸潤渲染,自是聽出了饅頭這句話中的分量。

  明末大亂之后,有東虜之禍的前鑒、有生產力水平的提升、有火器的大規模使用和實戰經驗。

  這種情況下,無論換了誰來當皇帝,只要不是晉惠帝、宋高宗的水準,都會沿著一條幾乎是必然的路線走下去。

  東正教的同化能力、哥薩克里一大堆的通古斯人和蒙古人、土爾扈特人跟著沙俄當兵的種種現實,都會逼著任何一個皇帝拿下喀爾喀蒙古,確保北方的安全。

  喀爾喀蒙古收服,必要打準噶爾,以免蒙古諸部的再度統一。

  打準噶爾的同時,必要拿下雪山這個黃教的圣地,以便于控制,徹底解決北方禍患。

  這是誰來當皇帝都要做的事,哪怕張獻忠成了事,他的后代也會走完這條路。

  靠的既不是所謂的血緣,也不是所謂的血緣,而是靠著在明末大戰中逐步成熟的火槍、大炮、人口、賦稅、財富、后勤。

  以及自始皇帝開始的那種刻在骨子里的對北方威脅的傳統記憶。

  在伐倭之前,大順所做的一切,可以說幾乎是一種必然,換了誰都要做的必然。

  而從伐倭開始到海軍一直想要的下南洋,已經跳出了必然的范疇,這就需要竭力去促成和爭取。

  而這一切,都要在伐倭之戰中爭取到。

  劉鈺在爭取讓朝中看到,日本所經歷的一切,如果大順沒有海軍,將來也會降臨在大順身上。

  海軍在爭取讓朝中看到,萬里碧波不是天塹,海軍的出現可以讓那些之前遙不可及之地,打起來并不比西南改土歸流難。

  海商們在爭取讓朝中看到,錢未必非要從土地里摳,僅僅靠對外貿易一年繳納的壟斷費,是可以和一兩個省份的畝稅爭雄的。

  這是歷史的進程,而個人的奮斗,則體現在海軍若是強大之后,海軍軍官們的個人前途。

  當個人的利益與國家的戰略息息相關的時候,便可以說一個新的、有著自己戰略目標的團體,已經出現了。

  上層的代言人是劉鈺、一眾在海上貿易中有股份、一眾需要戰爭才能維系地位的勛貴。

  槍桿子是一群渴望戰功、追求前途的軍官,包括陸軍的。

  錢袋子是一群開始琢磨當二道販子賺錢的海商。

  后備力量則是一群沒資格科舉、只能出海或者當軍官的新學實學學堂里的學生。

  此時的這個利益群體,內心深處可以感覺到自己實力的弱小。所以這個群體中的人,有意或者無意地增強著這個群體的力量和話語權。

  海軍們此時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的。

  處在這個群體之中,也只能伴隨著這種浪潮,隨波逐流。

  北海道,松前福山城。

  杜鋒坐在之前松前藩藩主的位置上,身前堆著一大堆的金銀、鯨油、魚干等等。幾個會珠算的會計正在那快速地扒拉著算盤,準備分贓。

  很多年前,他就試圖搶劫過去永寧寺的劉鈺,如今讓他第一次獨自帶兵,這等本事自不會忘卻。

  除了從威海來到這里的陸戰隊,參與北海道攻占福山城一戰的,還有一批松花江的府兵、庫頁島上接受大順賜封的島民、黑龍江江口的一些部落民。

  庫頁島上的人,有一些和蝦夷人有交流,懂當地的方言。

  島上一共六個部落,姓氏音譯,大約是陶、杜瓦哈、雅丹等。

  一個部落也是百十口人,每個部落都抽調了五人,一共也就三十人。

  人不多,但一則為了方便翻譯、聯絡蝦夷人;二來這件事是他們是大順子民的一個態度,鯨海節度使征調,他們也不得不遵守。

  這一次靠的不是劉鈺當初和他們對抗沙俄時候歃血為盟的私情,而是鯨海節度使的官面。

  這些人多和北海道上的蝦夷人有來往,歷史上這種貿易被稱之為“山丹貿易”。

  中原朝廷給黑龍江江口、庫頁島上的島民們以賞賜,最為進貢貂皮的回賜,也朝貢臣服的象征。

  島上的島民再把賞賜的絲綢、布匹等,賣到北海道。北海道的蝦夷人再賣給日本商人。

  因為朝廷賞賜的,都不能是太低等的貨色,故而“蝦夷錦”在日本上層很流行。

  至于蝦夷這種苦寒之地,為什么還往北的地方居然產錦緞,也就沒人追究。

  當初松前藩同意海軍的一些人在島上暫住,其目的也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希望擴大“蝦夷錦”的貿易,并未告知幕府。

  如今后悔了,卻也來不及了。

  那些征調的府兵,杜鋒就是從他們群體中走出來的,太清楚都是一群什么德行的人了。

  出去打一番仗,若是空手回去,必被折沖府的同鄉們嘲笑為“廢物”、“沒本事”。

  只是杜鋒也知道,劉鈺不想讓陸戰隊沾染上搶劫的習氣,所以他很聰明地沒有選擇搶劫,而是用的勒索。

  搶劫和勒索,可不是一回事。

  前者沒有技術含量,后者要有紀律性做保證。

  劉鈺給他定的時間是八月份動手,讓他攻下福山城。

  時間一到,他便迫不及待地包圍福山城,讓庫頁島上來的部落民用當地語言聯絡北海道的阿伊努人。

  攻克福山城后,效昔年太祖皇帝入京后,后追封的武威郡王拷掠京師的手段,榨出來大約七八萬兩銀子。

  理由也是名正言順。

  松前藩搞得是承包制,把地塊、漁業、貿易等,承包給商人,收取承包費。

  這類似于包稅制,自然而然這些商人下手也特別狠,反正用蝦夷人也不用給太多錢,使勁兒壓榨。

  拷掠所得的錢,自然都是民脂民膏,要回來理所當然。

  錢拿到手,杜鋒倒也是個守信的人,拷掠之后,全部釋放,告訴他們以后說不定還可以做生意。

  留了七八個自稱對附近海況、地形都熟悉的,沒拷掠,留著做向導用。

  之所以非要勒索拷掠,而不是無序搶劫,因為他很清楚,在威海小站營里訓練的陸戰隊,根本不會搶劫。

  要是跟著一起來助戰的府兵兄弟們干一票,就什么都會了,而那是劉鈺所不允許的。

  拷掠、勒索,這是有序的搶劫,在杜鋒看來這是可以接受的,至少紀律性得到了保證。

  府兵兄弟們大老遠來了,打仗的時候冒死前沖,就為了發一筆。自是府兵答應杜鋒不搶劫,杜鋒答應府兵兄弟們事后分賬。

  破城之后把松前藩的藩主一抓,幾個兒子一扣,大功告成,現在正是分錢的時候。

  會計在那啪啪啦啦地打算盤,幾個軍官看著堆積著的金銀、鯨油等緊俏貨,忍不住道:“要我說,咱們再去那仙臺藩搶一搶。早在威海的時候,就吃過仙臺的俵物,干鮑魚海參之類的,據說長崎的俵物海貨好多都是仙臺的。”

  “也常聽大人說起,這地方當年也是造過蓋倫大船橫渡過太平洋的。那幾個商人也說仙臺藩有銅,還自己鑄錢,當是個能勒索到更多錢的地方。”

  雖也知道,仙臺藩的伊達氏是大族大藩,據說直屬武士就有六千,從屬武士有將近兩萬,折算下來是能湊出個萬余人的野戰部隊的。

  名義上是六十萬石的藩主,實際上當初實力雄厚,算是外樣大名中聽調不聽宣的那種,實際上當為此時第一強藩。

  但仙臺藩、陸奧國也有當地的特色。

  和其余那些小藩不一樣,那些小藩,武士都住在城下町。百里之地,一城就能管控。

  而仙臺藩地方就大得多,武士們居住各處,并不是全都住在仙臺的城下町。

  一國一城固然,可城之外的町、鄉等,以及仙臺的銅礦等,都是分散的。

  效仿當年倭寇行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得著空就上岸,勒索一些武士、商人就走。

  大軍來了就跑,反正有制海權。大軍沒來就繼續有組織地勒索。

  杜鋒對這種想法,嗤之以鼻,以為眼界太低。

  他一心覓封侯,是想干一票大事的。勒索錢財,那不過是給弟兄們分潤一下,以便于日后弟兄們挺自己,也加之他太了解那群府兵的德行,反正要搶劫,不如有組織地勒索。

  如今自己被外放出來執掌一方,手里有軍艦,有一千五百多陸戰隊,五百多府兵,各地雜兵四五百,還有一些當第墾荒有軍事基礎的民丁。

  這等兵力,和號稱七千直屬、兩萬從屬武士的仙臺打野戰,自是打不過。

  但如果把仙臺的兵調動起來呢?

  過了津輕海峽,便有弘前藩,弱雞一只,圍而不打,誘使仙臺藩出兵救援。

  亦或者前出陸奧國,占據北邊的一些城鎮,做前出基地,迫使仙臺藩出兵來攻。

  趁其出兵之際,借助海軍優勢和運兵速度,直插仙臺!

  他已經問過投靠的商人,仙臺藩搞“米專賣制度”,從仙臺的石卷港運送到江戶,幾乎是江戶城非武士用米的大半數,都來自仙臺。

  仙臺,就相當于天朝的湖廣。

  石卷港到江戶的海路,就相當于京杭運河。

  石卷港,大抵相當于運河的淮安,亦或鎮江。

  調動仙臺藩的兵力,找準機會,一波攻下石卷港,焚毀糧米,威脅仙臺,這對整個伐倭之戰也算是重大的功勛。

  就算攻不下仙臺城,也足以讓倭人心有余悸,不得不集結重兵于附近,保證米糧供應。

  若能賭贏,日后論功行賞且不論,自己至少證明了自己有主戰一方的判斷力。將校非其頂,或有帥才。

  正考慮著的時候,有人匆匆從外面跑來,小聲道:“杜大人,海軍那邊的信。”

  杜鋒拆開信掃了幾眼,取出威海產的白磷火柴,一把火將信燒成灰,也把自己“立大功勛”的想法拋到了腦后。

  “傳令,抓緊時間修筑防御,就在這里駐扎就好。立刻派人去一趟海參崴,告訴那邊抽調一部分受過訓練的民丁,錢記賬,海軍出,支援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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