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因為擅自離婚差點被擼了的左近衛權少將、岡山藩藩主池田繼政,此時無論如何也跑不出當年豐臣秀吉五天行軍四百里的“中國大返還”。
但他好容易抵達石見的時候,大順軍這邊也沒有攻到那里。
雙方的前哨部隊略微接觸之后,大順軍并沒有發動大規模的攻擊。
不過,騎著高頭大馬的大順的府兵輕騎,還是給倭國的武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倭國沒有好馬,劉鈺雖說為了貿易信牌,走私給了幕府一些,但數量不多,也僅限于“御用”。養馬技術不過關,也沒培育出什么好的后代。
倭人武士眼中的大順府兵輕騎,衣著華麗,披著呢絨斗篷,腰間插著兩支燧發槍,手里捏著帶有弧度的馬刀,馬背上總是攜帶者各種各樣奇怪的戰利品。
身上沒有甲,馬術很好,當初史世用去江戶“傳授”騎射之法,給許多參江戶的高級武士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岡山藩軍中的的武士看來,這些府兵輕騎的騎術可能沒有當初在江戶的史世用那么華麗,但很實用。
這些人三五成群,總是出現在出其不意的地方,野蠻而缺少紀律,但在有限的幾次接觸中都沒有吃虧。往往倭人武士找到自己同伴的尸體后,會發現渾身上下值錢的東西都被扒了個精光。
甚至出現過五個人沖進了一個大郡掠走了郡代、洗劫了郡代家中財物的情況。
這些數量不多的輕騎給池田繼政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騎兵一直都是倭國的短板,池田繼政很懷疑自己是否擋得住大順軍的突擊。
不過有這樣的偵查強度,不會發現不了集結進軍的太田資晴的部隊,大順軍或許會擔心后方,不得不退守。
但也有可能,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打,先集結部隊擊潰池田繼政的這七千部隊,再返過去和太田資晴的萬余旗本精銳決戰。
池田繼政不敢亂動,只能死守石見,等待太田資晴的命令。
太田資晴這邊,也是竭盡全力朝著米子方向進軍。
他現在最大的期待,就是大順軍這邊兵力不足,沒有先吃掉池田繼政在回來吃他的兵力。
只是大順的斥候跑的太遠,在距離米子還有七八十里的地方,他的前鋒部隊就受到了大順斥候的騷擾。
當地的百姓正在鬧一揆,大順的斥候輕騎沒有絲毫的后顧之憂,反而還是時不時以“劫富濟貧”為名,幫著當地的百姓把他們不敢動手殺的村代、郡代殺一殺。
糧食給百姓,金銀斥候輕騎拿走,反正大米也帶不走。
至少在米子八十里之內,戰場情報的主動權全都捏在了大順這邊。
好在這里畢竟是日本,倭人細作更容易安插,太田資晴也能得到一些米子方向的情報。
消息有好有壞。
好消息是大順軍在擊破松江城后,并沒有立刻向西進攻,而是在米子逗留,等待運兵船不斷地將后援兵力運抵。
當地的百姓正在大順軍的驅使下,修筑溝壘、在米子城建筑一些南蠻樣式的簡易堡壘。
這證明了救火戰術是正確的,太田資晴現在可以等池田繼政的兵力東進和他匯合,完成米子合戰。
壞消息是大順軍的戰斗力有點可怕,松江城從被圍到攻破只用了三天。
而且港口處正源源不斷地往這里運兵,大順軍和當地百姓的關系不錯,甚至喊出了“解民倒懸”的口號,許多參加一揆的激進百姓持續加入。
大炮的數量很多,軍中全用一種奇怪的、沒有火繩的火槍,陣型很密,而且似乎還有騎兵,但是數量到底有多少,斥候很難拿到情報。
但從大順給當地商人、百姓的布告來看,應該不少,因為布告上說會購買豆類馬料,數量極多,恐怕日后抵達的騎兵不下數百,可能上千。
太田資晴有點虛,感覺打不過,這么狹窄的地形,只能硬拼,恐怕會傷亡慘重。
尤其是曾經廢棄的米子城,正在被大順軍雇傭的當地百姓修筑加固,火器眾多,恐難攻克。
可打不過也得打,不然等著大順軍修好了堡壘、后續的援軍抵達,那就更打不過了。
他已經命令在石見的池田繼政向這邊靠攏,盡快攻下米子。
否則的話,大順軍若在這里站穩了腳跟,以這里作為中轉,從下關到這里一帶的港口,處處都能登陸。
米子港口處,大順軍看似在增兵,實際上已經做好了撤走的準備。
輕騎斥候已經偵查到了太田資晴的大軍,也早就注意到了石見方向的池田繼政軍。
參謀將軍吳芳瑞對這兩支軍隊不屑一顧。
“米子的地勢很適合防守。有工兵的幫助,借用米子町和松江城的存米為資雇用倭人百姓筑城,實際上他們是沒有攻克的可能的。”
“如果我軍可以把米子城改建成簡易的棱堡,估計明年他們都攻不下。”
“快攻棱堡三要素:三倍優勢的炮兵、訓練有素的工兵、專門為防護坡而生的擲彈兵。這三種,倭人一個都沒有,來多少、死多少。”
“快攻不成,只能圍困。”
“但圍困的話……我們又有海軍支援,實際上若是愿意,我們想在這里逗留多久,就可以逗留多久。”
劉鈺就是靠攻棱堡闖出的名頭,他教出來的人,自然在這種事上極為上心。這也是大順特殊的外部環境導致的,西北和北方蒙古,需要依靠守棱堡的戰術,保證其忠心。
棱堡攻防也正是大順軍改后陸軍的看家本事,吳芳瑞一眼就看出來了倭國這支軍隊的虛弱。
他不是夸海口,就算是號稱攻棱堡第一人的法國元帥沃邦再生,手里拿著太田資晴和池田繼政的兵,對大順要修起來的棱堡也無可奈何。
會攻城,但變不出足夠的大炮,等于不會。
對眼前倭國軍隊的水平,吳芳瑞的評價,說只論攻城的話,恐怕還不如八十年前鄭氏的部隊。
火槍完全是和當年鄭氏差不多的火槍,大炮的數量可比鄭氏的少的多。
甚至,此時的倭人,可能還打不過百年前的明軍……至少,比當年壬辰朝鮮倭亂中的那支久戰之軍,差的不少。
他是覺得其實這一仗完全不用這么折騰,就在九州島登陸,倭國大軍能奈我何?
倭國內部矛盾這么深,吳芳瑞不相信九州島諸侯就能行仁政。當地的百姓還不是會把大順軍看成王師?
海軍這么搞,站在純粹的效率上講,吳芳瑞覺得完全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他是軍人,只考慮效率,不用去考慮朝廷內的人要考慮的諸多博弈,內心難免覺得有些郁悶——仗打成現在這個樣子,完全顯不出陸軍的本事,也顯不出他的本事。
直插倭國王城,在他看來,就現在的局勢,換條狗當參謀將軍,結果也是一樣的。
李欗聞言,心里明白,吳芳瑞這是無奈之下的陳詞。陸軍這邊可能撈不著打這樣的仗,沒有表現的機會,只好過過嘴癮。
“吳將軍,我們要攻不要守,大略已定,便不能改了。海軍可不想蹲在這,把倭人的主力全都吸引過來,造成別出空虛,給陸軍創造登陸長州的機會。拿機動性這么好的海軍當要塞守備部隊用,實在是暴殄天物。”
“以吳將軍看,如今我們的兵力,面對這樣的倭人,野戰對陣,能打多少?”
李欗也不清楚倭國的調動,但之前輕騎斥候抓的幾個俘虜審問得知,對面的部隊是從岡山和大阪方向來的,可知大阪方向現在很空虛。
但是大阪以北的平安京附近,倭國到底有多少人,這邊并不清楚。
吳芳瑞心中苦笑,心道野戰對陣?只怕都沒機會了。
半天笑道:“七皇子,以吾觀之,五千破其萬五,當無問題。他們的騎兵很差,炮兵更差,火槍還在用火繩鐵炮。這些倭人既從大阪方向而來,倭人王城附近已經沒多少兵力了。”
“大阪若如松江,倭人王城當如金陵,而本朝京城,類比倭國當在江戶。倭人既被調動兩萬余,長州、九州各地兵馬又不能動,其王城附近還能有多少兵?”
“若小濱類比天津,倭人王城可能也就在香河肉餅的香河,就算爬,爬五天也爬到了。”
說到這,吳芳瑞更覺得這仗真是沒意思極了。
對小濱城的低調偵查,已經做完。
斥候們在距離小濱城不遠的地方乘快船登陸,將小濱港口的大致情況都摸清楚了。
只論地理位置的類似,頗類似于天津之于京城。
不過小濱距離倭國王城,并沒有天津到京城遠,最多也就相當于大沽口到廊坊。
小濱城的地勢太完美了,大順很難找出這樣適合防御的港口。
整個海灣就像是一個人伸出雙臂,虛空環抱,兩個伸出的半島圍出了一個天然的深水海灣。
海灣的入口只有三四里寬,兩側的環抱半島都有山峰。一旦突入這個缺口,里面就是一個十幾里寬的海灣,極為適合海軍展開。
哪怕……哪怕在環抱半島的海灣入口處,修上兩座炮臺,大順的海軍就只能從別處登陸,繞到炮臺后面攻下炮臺,這就至少得浪費一天時間。
然而,并沒有半個炮臺。
更為奇葩的,是小濱城就修在河口三角洲上,距離碼頭只有不到八十丈的距離。
這距離,都不用艦炮,那些蹲在桅桿上射殺對面甲板軍官的、用米尼彈火槍的水兵,都可以在船上用槍打到小濱城的天守閣。
這可能是最適合軍艦發揮最大效果的地形,甚至可能都找不到第二處。
吳芳瑞心道這仗打的什么玩意兒,好容易有帶兵的機會,結果打的卻是這種仗,如何顯出自己的本事?說是七皇子為主將,可實際上真正指揮的不就是自己嗎?
再一想,心道樞密院搞成了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卻苦了下面這些想立功的兄弟。回去后頂這個攻下倭國王城的名頭,酒桌上吹逼的時候,別人若問起,自己如何說?就說根本沒打仗,去倭國游玩了一圈?
李欗卻不會想這么多,他只想這個跟著劉鈺打過準噶爾的人嘴里,得到對倭人戰力的準確分析。
既在他看來,倭人不堪一擊,正合己意。
琢磨了一下,提起筆,就在紙上寫了四個字,留送給過些日子抵達米子的倭人將領。
“諸君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