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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一章 南進之前定北疆(上)

  太監投上之所好,用漢唐做比,聽著似乎像是那么回事。

  這個奇怪的類比讓李淦微微一愣,隨后大笑,心想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漢時未央宮富有四海,可漢武之前,不也沒吃過黃瓜嗎?如今宮里的火槍、玻璃器等,真要這么論,也和漢時的葡萄黃瓜差不多。

  只是那時候是萬國來朝,如今是數國來朝,余者外交,總歸還是有些不同的。

  笑過之后,看看時間,距離齊國公前來還有半刻鐘。被太監的話撩起了一點興致,只當是放松一下,便問道:“你竟也看過鯨侯的書?他是整天想著天下之外的。”

  “回陛下,奴婢倒是沒看過。但宮中我們這些奴婢們也會聚在一起閑聊,恰逢餐飯有些蔬菜,便有看過的說笑起來。不止說了黃瓜,還說這茄子也是自天竺傳來,既是番外天竺而來,最早是叫番伽,伽藍之伽仍是茄。如今這番茄卻另有其物,可真算起來,其實該叫番番茄……奴婢只當是個笑話,便記下了。”

  太監既沒說自己看過,也沒有說自己全然不知,回答的可是滴水不漏。

  李淦聽著有趣,本也就是隨口一說,笑道:“鯨侯那書,你可看看,說的有趣。別人都是考究經典,他卻考究衣食住行。不過其醉翁之意不在酒,說的是黃瓜茄子,可內里卻是在鼓吹對外交流。倒有一點好,他要做什么,總是說的明明白白的。朕是盼著他一直如此的,哪怕他要做什么朕不喜歡的事,只要說的明明白白,哪怕是像以前一樣跟朕犯犟呢……可千萬別要做什么卻不敢說。”

  自不怕太監把這話傳給劉鈺,皇帝也無人能說句心里話,說出來總比憋在心里舒坦。

  太監也不接話,知道皇帝此時不需要他附和、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做一個活著的、可以傾聽但聽過之后到此為止的工具而已。

  果然,李淦絲毫沒有等太監回答或者附和的興致,起身踱步走了幾圈,便叫太監收拾了一下。

  太監收拾的時候,李淦最后看了一眼那幾封舊的奏疏,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些。

  心道無論如何,下南洋這一步要走完,至于以后,看看再說吧。

  漢武之前,不曾見過黃瓜。一樣,漢武之前,也不曾有過西域都護府,史書上也不曾有過該如何治理管轄西域,不還是開拓出來了嗎?

  若比漢唐,豈可只想著疆域?漢有從無到有的都護府,唐有逐步確立的科舉制,李淦心想,似乎這大順也該有些從無到有的嘗試,也才好比之漢唐?

  略略沉思了一陣,對那些不曾見過的、隱約感覺一切都可能有所不同的新事物,恐懼和興奮的感覺交織,最終還是決定先往前走走看,要真是不行,再退回來就是。

  而暫時要往前走,就必須要下南洋。要下南洋,就要保證北邊徹底穩定下來。一旦下了南洋,羅剎那邊也安了心,知道大順意不在北,當可保百年北疆無事。

  半刻鐘后,齊國公準時到達,李淦收起了種種心思,專心聽了一下齊國公回報與羅剎談判之事。

  “臣觀羅剎使者,有速歸之意。昔年臣往歐羅巴,本是去參加彼得二世的繼承之典。結果等臣抵達的時候,那彼得二世已薨,一女子效奪門之變故事而登沙皇之位,臣得見全程。臣自法蘭西歸,途經羅剎,又見諸多手段。安娜重用外人,羅剎新黨舊黨多有不滿。”

  “是以,羅剎之亂,不在蕭墻之外,而在蕭墻之內。這羅剎使節乃安娜心腹,此人欲求速歸,恐其國內有變。如今瑞典人又有東侵之意,羅剎人實難應對,是故多有讓步。”

  “再拖幾日,以鄂木河為南北之界,當無問題。”

  大順這邊的目標,就是鄂木斯克。既是目標,也是底線。

  再往北,俄國人不可能給,就算給了,那群哥薩克也不會主動走的。

  加之東西走向的鄂木河,是哥薩克們毛皮貿易的重要運輸線,最多也就是以此為界,大順這邊象征性地修幾個堡壘,安排幾百個人守衛一下,仍舊允許俄國使用鄂木河運輸毛皮就是。

  李淦知道俄國內部的一些變亂,他也仔細問過如今漢語已經說的很不錯的漢尼拔,按照宮廷思,東西相通,自是知道俄國內部現在的情況。

  欲要南下,先要假裝北上。大順內部沒有南下、北上的派系之爭,不管是陸軍還是海軍,都知道北邊啥也沒有,南邊更好一些。

  既本意也不在北方,談判只要能達成目的就好,不能壓迫的太緊。雖說好像有這么一個中、法、土、瑞的四國同盟,但實際上并沒有,只是出于共同的敵人而互相借勢罷了。

  將來要下南洋,就不能和俄國鬧得太僵,差不多就行,免得還要牽扯精力在北邊。

  “外交部這邊派往土爾扈特部的人,怎么說?”李淦又問了一下在伏爾加河的瓦剌舊部,這是牽制俄國的重要力量。

  “回陛下,派去了幾批,被羅剎人抓了兩撥。臣正在交涉要回。按順利回來的那些人說,土爾扈特部對羅剎是相當不滿的。”

  “他們整天被征兵,強迫和從未見過面的瑞典人、土耳其人、克里米亞韃靼、波蘭人打來打去。就是炮灰。”

  “相較于本朝對準部的寬容,他們心向本朝,或者心向沒有那么多兵役征兵義務的地方。但也知道,準部不會允許他們回來,本朝也不肯讓他們回來,以免瓦剌舊部合流勢大。”

  “去的人說,土爾扈特部的人,還給他們展示了永樂七年,前明成祖發給土爾扈特部祖先太平的賢義王印。”

  拿出這個賢義王印給大順這邊的密使看,已經足夠表明態度了。

  且不說這印是真是假,能一直留著,就足見態度。

  加之天朝的情況就是這樣,前朝給藩屬發的印,本朝從來都是承認的。

  只要新朝易色改號之后,把這個印上繳,以舊換新就是。

  舊印換新印,可比發個新印簡單的多。

  展示這個印,也就意味著臣服,至少表面上如此。

  李淦也清楚,土爾扈特部并不是多喜歡大順,而是相對于大順,羅剎人做的太狠了。

  抽丁打仗,打的又是土耳其、波蘭等國,損失極大。

  他們又是信黃教的,部族里的喇麻面對東正教的傳教士,肯定也是極端反對的。

  只是,大順這邊也實在無可奈何。

  回來是肯定不行的。

  草場就那么多,回來就得從別人嘴里搶食,必要鬧亂子。

  再說回來之后,兩邊都是瓦剌部,一旦合流,那就又是一個瓦剌。

  大順不可能當這個冤大頭,去和俄國人死磕,就為幫蒙古人再搞一個西域的汗國。

  與俄國的這次談判中,土部的問題,也是俄國極為重視的方向。

  而大順也只能假裝很重視,只有假裝很重視,賣的時候才能賣個高價。

  反正大順不可能承認土部是大順的藩屬或者朝貢國,更不可能為了伏爾加河上的土部和俄國打一仗,深入到俄國內陸。

  既沒有這樣的后勤能力,也沒有這么多的錢,大順也毛的好處得不到。

  就現在這種局面,是對大順最為有利的情況。

  距離,產生美。離得太近,反倒是老琢磨著自立朝貢而不是直接受大順管轄。

  “土部的事,卿與羅剎人談的時候,底線就是允許他們回雪山熬茶禮佛,也需同意蒙古各部的交往交流。這件事咬住了,即便不接受他們朝貢,也不能斷了聯系。”

  “日后再說日后的,西域各部的問題錯綜復雜,日后到底什么樣,現在也難說。”

  “將來或是歸來,或是我們和羅剎徹底和解、斷掉與土部的交流,這是以后了。現在不要把事情做絕,免得以后沒得選擇。”

  “南下之事,你也知曉。此事已經定下,不可更改了。盡快與羅剎把條約簽了。”

  “讓羅剎早點安定下來,早點把心思放在西邊。羅剎在歐羅巴強一分,英荷法等國在南洋、天竺就少一分精力。今日盟友,日后仇敵,哪有亙古不變的事?縱橫之術,天下不喜,就在于一個詐字。但你是外交部,不是禮政府,就是要行這種縱橫手段的。”

  齊國公也認可李淦的說法,整體大略他是支持下南洋的,也認為北邊的土地只要留出足夠的緩沖,尤其是阿爾泰山到鄂木河一線,只要羈縻就好。

  “臣亦是這么想的。北疆自西向東,都要與羅剎打交道。”

  “這邊疆穩固,無人不行。而若鯨海、蝦夷,自有手段移民。西域天山南北、乃至伊犁河谷,也可移民墾殖。但再往北,實在無能為力。”

  “臣也以為,與羅剎之事,到此為止。鯨海日后人口滋生,以北之地,自是本朝所有。”

  “但于西北,那就只能先把條約簽下來。”

  “東北不可急、西北不可緩。”

  李淦點點頭,示意這兩句話很合他的心思。

  東北不可急,是因為照著開發蝦夷的態勢,以及劉鈺在鯨海沿岸、黑龍江江口等地打下的基礎,幾十年后,再往北的地方必是大順的。

  這時候完全沒必要在東北方向和俄國人扯淡。

  西北不可緩,是因為西北邊界,沒法用東北的方法解決。時間站在俄國人那邊,那里距離俄國腹地太近、距離中原太遠,越拖,對俄國人越有利。

  先把條約簽了,建立一個隔離區,免得十年八年之后影響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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