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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六章 同樣的荷蘭人,不同的態度

  “留人?”

  礦主不解,心里有些虛,只好道:“大人是什么意思?如大人所言,這里不再是舊港宣慰司了。如今這里隸屬于藍無里國,這……這大人在此置派官員,似恐不合適吧?如此,似顯天朝有南侵之意,倒讓各國震動,也不合適。此事,也非我等能做主,還需詢問藍無里國國主方可。”

  劉鈺卻道:“我這人,最信神佛。一生但求多做一些善事,積些功德而已。我留兩人,又非是朝廷的人。不過是留兩個人在這里,布醫施藥,多做善事,積我功德而已。”

  “你們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我不管,一切照舊就是,畢竟你們也有苦衷嘛,我豈能只聽一面之詞?我只是做做善事,你也知道,我整日出海,這不做善事。行善積德,心里也不踏實。”

  聽到劉鈺說這不是官方的人,而且還“該怎么樣就怎么樣”,這幾個礦主連忙答應道:“若是如此,大人隨意。我等在這里也算是有些勢力,可保大人的家丁在這里無礙。”

  只要不是官方要管這里,只要不改變礦場的制度,那做點善事也沒啥。

  而且說得跟真事似的,整日出海做點善事為自己積累一些功德,也確實正常。

  劉鈺隨手掏出一枚玉牌子扔過去道:“我的人也不住在你們這,只是在島上隨意走動。但你們招子放亮點,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見了這牌子,就當是見了我。”

  “大人放心,一定一定。我等定會照拂。”

  “那便好。你們退下吧。”

  揮手叫這些礦主退下,劉鈺叫來了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當年收養的孤兒,如今都已是將近二十的小伙子了。

  這批威海義學里學出來的孤兒,一部分留在了各個作坊學做技工、一部分學習最好的要作為科學院將來的種子、一部分早早就扔到了革命老區巴黎,剩下的這些都是這些年跟著劉鈺身邊學一些亂七八糟學問的心腹人。

  未必是最聰明的,但一定是最和外面世界格格不入的這個時代的邊緣人。學的也都不是諸如算術幾何之類的東西,而是一些方法論、世界觀、當官這些年總結出的組織術之類。

  這些人不可能進朝廷當官,劉鈺這個樞密院副使也不能開府有自己的屬官,這些孤兒們如今也都漸漸大大,自是需要讓他們歷練歷練的時候了。

  “常言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如今你們也都大了,也跟著我學了這么久。今日就算是一次考試吧。”

  “你們學的都差不多,一會抽個簽,誰抽中了,就留在邦加幾年。”

  “我與你些錢,你在這里生活幾年,多多結交那些礦工、百姓。或是雇傭個醫者,跟著你們深入礦區,免費行醫;或是急公好義做宋三郎,誰急缺錢了便幫襯一二……這些我也不必多說,想來你們也懂。”

  孤兒們也不急著抽簽,問道:“先生,既是考核,何謂合格?”

  “一文一武吧。文者,幾年后我回來,要看到一篇詳盡的考察報告。包括錫礦是怎么生產的、礦工的生活、每年幾月份來船、耶教回教佛教信奉比例、眾人對天朝的態度、礦工的訴求、當地豪紳除了賣礦之外還做什么生意等等這些……”

  “武者,便是等我回來后,若叫你們振臂一呼,看看你們能拉起多少人,能信得過你跟你走。”

  說罷,拿出一把簽籌,孤兒們各自抽了一根,最短的那個把簽籌一亮,笑著對其余人道:“兄弟們,看來我是第一個考試的。”

  隨后沖著劉鈺鞠了一躬,說道:“先生放心,我盡力做好。”

  劉鈺伸出手,像是對待大人一樣和這個孤兒握了握手道:“我會留個能打的跟著你。記著,還是要按照水滸故事里的江湖做派,做個眾人信得過的急公好義的大哥就是。”

  “先生放心,我省的。”伸出雙手接過代表身份的玉牌,這算是壓箱底保命的東西,也算是靠著借著朝廷的威勢來以防當地一些豪紳勢力者不開眼,反正劉鈺帶著帶著艦隊這么走一圈,有朝廷身份的人當地豪紳是惹不起的。

  劉鈺希望這些人先鍛煉鍛煉,還是按照舊時代的江湖套路,先在這里扎下根。

  大順缺乏文科生,這些人在這里扎根,也算是對南洋的第一手考察資料,而且是和劉鈺相同的三觀和方法的考察報告。

  雖可能年輕幼稚,寫不詳盡,但肯定比這個時代大順那邊的官員寫的言之有物,也更能抓住礦主、礦工、純粹商業化貿易區的主要矛盾,和更為清晰的脈絡。

  大順的官員一點不笨,很聰明,但缺的是這種觀察世界的角度。

  又叮囑了幾句后,將個親信的護衛叫來,讓個膀大腰圓行伍出身的護衛,跟在這個孤兒左右,護其安全。

  想了想,自覺好笑,只是這個笑意別人很難理解,心想你若是剃個和尚頭,這護衛改個蜷川新右衛門的倭人名字,倒也有趣。

  “這里既頗多回教,舊港尤多。你便起了名,叫阿凡提。那護衛只說自己叫土馬克。不過,記得啊,待我從歐羅巴回來,再下南洋的時候,若有本事,你便干成虬髯客。”

  “阿凡提”自知干成虬髯客是什么意思,笑道:“知道了,先生。先生若再下南洋的時候,這里的事,哪里需要個虬髯客那樣的豪杰?哪怕宋公明呢,也可成事。”

  說是這么說,心里卻也明白,此事急不得。若真是被逼著用了玉牌,這考試的成績可是不會理想的。用了玉牌,管這里還是不是舊港宣慰司,官面上的人誰人敢動?

  天朝欽差大臣的信物,還敢殺掉,那可比私藏個甲胄、蓄養死士之類的罪大多了。

  原本自從舊港宣慰司廢了之后,天朝的面子已經無用了。但如今大順南洋的艦隊護送劉鈺一路耀武揚威、大有再復三寶太監下西洋之勢,天朝的顏面又漲回來了。

  從劉鈺這里領了便于攜帶的五斤黃金、一些墨西哥銀幣,幾支短槍,便自去也。

  邦加島外,荷蘭人把能拼湊起來的軍艦組成了艦隊,正朝著邦加趕來。

  名義上是得了消息后,護送天朝欽差大人、南洋宣慰使。

  實際上,是擔心劉鈺效一些舊事,直接奪了爪哇。

  尤其是聽說劉鈺還帶了一艘戰列艦后,巴達維亞這邊可謂是相當緊張。如今在整個東南亞,一共就兩艘戰列艦。

  一艘英國的百夫長號60炮戰列艦,在九龍軍港趴窩修繕后,駛入了呂宋附近。

  一艘就是大順護送劉鈺來南洋的天元號74炮戰列艦,作為南洋艦隊旗艦,要跟著欽差大人一路宣慰南洋華人,直到送至錫蘭作別。

  雖說荷蘭人一個個自信無比,自認自己的海戰經驗豐富。

  但是,海戰經驗再豐富,現在也沒有一個船長敢站出來,說自己有把握靠一艘30炮的巡航艦級別的重型武裝商船,單挑74炮戰列艦。

  瓦爾克尼爾實在是摸不透劉鈺,又一直懷疑劉鈺當初毆打荷蘭水手就是為了用巴達維亞華人的血,換中荷開戰以全其養寇自重之用。

  故而這一次也真是下了血本,把公司在東南亞能拼湊出來的戰艦都拼湊出來,擔心劉鈺“獨走”。

  懸掛著VOC旗幟的戰艦靠近邦加后,劉鈺下達了一個絕對違反海軍條例的命令,要求各艦下帆,就停在沒有己方炮臺掩護的港口。

  荷蘭的艦隊司令看著在港口下帆停靠的大順艦隊,心里反而更加不安。

  之前回到巴達維亞通報消息的船,可是帶回了大順海軍和英國遠征艦隊在伶仃洋玩老鷹抓小雞游戲的消息,給出的評價是“訓練有素,可怕程度不下于他們的陸軍”。

  現在這支訓練有素的艦隊,反而違反常態地下了帆,也不知道是存著什么意思。

  反常的舉動,讓艦隊司令不得不小心翼翼,派人用最正式的禮節去了邦加的港口,遞交了邀請。

  “尊貴的侯爵大人,巴達維亞總督已經做好了迎接您的準備。我方艦隊將一路護航您前往巴達維亞,那里已經準備好了宴會和美酒。”

  “貴國的科學考察船隊也在巴達維亞休息,水手在岸上喝多了打砸,我們不便處置,還請移交給您來處置。”

  十足的誠意,也有十足的小心,生怕劉鈺找茬。

  這里面的面子,三分之一是看在大順的海軍艦隊上,三分之一是看在大順千萬手工業者搓出的茶葉絲綢瓷器上,最后三分之一是看在巴達維亞的華人起義軍的面上。

  至于天子的皇冠,在荷蘭人眼里倒是不怎么有面子,遠不如福建茶農的面子大。

  荷蘭使者很恭敬地遞上了文書,待劉鈺看過后,又遞送上來幾包藥粉。

  “這是金雞納霜,考慮到侯爵大人的艦隊第一次來到炎熱的東南亞,或許水手會被瘧疾威脅,總督大人特命我為侯爵大人送來藥物。”

  揮手叫人接下金雞納霜,劉鈺這才慢悠悠地起身,問道:“巴達維亞的天朝化外之民可知此事?”

  “是的,侯爵大人,我們已經通知了他們。他們會按照天朝的禮儀,來迎接欽差大人。而且,甲必丹連的花園公館,也已經做了一些休憩,您到了巴達維亞后,可以在那里休息,那里更符合中國的審美和風格。”

  使者說到這,又補充道:“本來總督大人考慮到您從北方來,這里氣候炎熱,或許住不習慣。是想將您安排到勃良安避暑的,那里氣候陰涼,但是最近一些匪徒盤踞在附近……當然,您應該知道,那是一群無法無天的匪徒,上一次還搶劫了貴國去勸降的使者的馬匹和槍械,并對貴國的大皇帝出言不遜。”

  在戰列艦的威脅下,荷蘭人格外的乖巧,完全難以想象這是曾經劫掠舟山澎湖的荷蘭人。

  如此乖巧,換來的卻還是劉鈺的找茬。

  “上一次本朝的官船前往哥德堡,轉交準噶爾部的瑞典俘虜,倒是在巴達維亞被當成了海盜,扣留了很長時間吶。這一次,可是看清楚本朝的旗幟了?認得了?”

  聽到劉鈺又在找茬,使者也不惱怒,微笑著回答道:“侯爵大人,上一次絕對是誤會。您要知道,東南亞是海盜滋生的地方,荷蘭國為了保證東南亞的秩序、剿滅東南亞的海盜,不得不小心謹慎地進行巡查。經常有船只冒充各國的官方船只,我們小心一些也是合理的。這對貴國的貿易出口也是有益的。”

  劉鈺這才裝模作樣地哼了一聲,示意登船,準備起航前往巴達維亞。待揚帆編成艦隊駛入外海,荷蘭艦隊列隊鳴放禮炮致敬,大順這邊也予以回禮,兩邊間隔一段距離,航向巴達維亞。

  與此同時,一艘小船在確定荷蘭船隊護送劉鈺離開后,立刻起航前往明古魯,準備盡快將明古魯的英國軍火運到爪哇的華人起義軍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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