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劉鈺和漢尼拔“政變入股意向書”的拉謝塔迪侯爵,并沒有直接去找伊麗莎白。
很多人都知道他和公主之間不怎么干凈的關系,德國黨對他防的很嚴。
德國黨的勢力太大,一些當年彼得時代的老人,現如今似乎也都是跟著德國黨一起。
為了防止被人監視,露出馬腳,拉謝塔迪侯爵需要一個中間人,也就是另一個政變的積極參與者。
一位冒險家、俄國宮廷醫生、法國貴族,萊斯托克。
俄國政變,宮廷醫生的參與,是一大特色。
這位宮廷醫生是彼得時代就在俄國宮廷圈子里混的,和彼得的小老婆葉卡捷琳娜一世關系不錯,是個婦科圣手。
和伊麗莎白公主的關系也很好,因為……按照俄國歷史的說法,是伊麗莎白公主天真爛漫,而這位宮廷醫生幽默開朗,兩人性格相投成了朋友。
而根據法國歷史的說法,這時候也沒啥防護措施,伊麗莎白放浪的太過,得過一些不好說的病,萊斯托克給治好的。
所謂冒險家,尤其是蹲在宮廷里的冒險家,和那種尋找新大陸之類的冒險家,不是一回事。
宮廷冒險家的事業,就是游走在各國宮廷,搞搞政變、拉拉關系,以獲得自己的利益。
像是拜倫長詩中的《唐璜》,就屬于這種類型的冒險家。有點類似于春秋戰國時候,游走在各國的“客卿”、“士”。
如此一來,算是信上“簽名”的劉鈺與漢尼拔,策劃這場政變的人,除了正主伊麗莎白之外,就有四個人。
兩個法國人,一個在法國上過軍校的黑人,一個表面上力主親法外交的中國人。
凡爾賽宮其實之前警告過拉謝塔迪侯爵,不要搞太大的新聞,否則容易偷雞不成蝕把米,萬一弄巧成拙,弄得俄國反法情緒嚴重怎么辦?
但拉謝塔迪侯爵、以及宮廷冒險家萊斯托克伯爵,想的很清楚。
搏一搏,贏了那就前途無限。輸了,大不了被驅逐出俄國,回法國蹲幾年監獄唄。
他們這種貴族,高不成低不就。
說是貴族吧,和那種一成年直接當海軍大臣的上層貴族,沒法比。
說不是貴族吧,起步就是軍校畢業,中尉軍銜,幾年升校,可以說他們“出身低賤”,但這個“出身低賤”是宮廷標準。
標準的“佐官”級別,想法也都是少壯派佐官的那一套想法。
歷史上,凡爾賽宮廷也是等到政變成功了,才知道了確切的情況,之前根本不知情。
萊斯托克伯爵,作為宮廷醫生,可以避開別人的耳目直接見到伊麗莎白。
拉謝塔迪侯爵,則可以依靠法國大使館作為掩護,邀請一些禁衛軍的少壯派軍官密談。
現在再加上信上說的百余名哥薩克,以及如有必要大順使節團這邊的護衛隊,也可以直接登陸幫忙,這件事的把握已經極大。
漢尼拔的信上,沒有說的那么直白。
劉鈺的信上,說的就直白多了。
上面直接說了,俄國現在的局勢,對法國相當不利,德國黨在俄國做大,嚴重影響法國的利益。對大順來說,也不喜歡一個去京城談判受到了侮辱的德國黨,把持俄國的朝政。
而且大順非常喜歡一個親法的俄國,這樣有助于俄國和波蘭、普魯士或者奧地利開戰,至少就沒心思放在東方了。
他直接把政變的計劃寫在信上,向拉謝塔迪侯爵發出了邀請:他會帶著使節團訪問彼得堡,到時候會把那些哥薩克都塞進使團衛隊里。
有興趣的話,大家就一起干,你為了法國的利益,我為了大順的利益,順便幫個朋友。
反正有恃無恐,他一大順的侯爵,就算是拉謝塔迪侯爵不支持政變,把信交出去,那也不過是驅逐、或者禁止入境了事,又不能怎么樣。
這和拉謝塔迪侯爵、萊斯托克伯爵的這種“佐官”思維,幾乎是如出一轍。
兩人雖然沒見過面,但拉謝塔迪侯爵還是對劉鈺的想法非常理解:贏了大賺,輸了最多也就是被驅逐出境,再差能差到哪去?
拉謝塔迪侯爵在看過信之后,就把劉鈺的信都燒了,把內容記在了腦子里。
只留下了一封漢尼拔寫給伊麗莎白的信。
然后找到了萊斯托克伯爵,屏退其他人后,拉謝塔迪侯爵便問道:“您還記得彼得大帝身邊的那個黑人嗎?”
“啊,當然記得。亞伯拉罕·彼得洛維奇·漢尼拔。26年的時候,他就試圖參與政變,支持伊麗莎白公主,被舊黨攝政王流放到了遙遠的東方修要塞,結果在中俄戰爭中被俘。我20年因為勾搭宮廷弄臣的女兒,被彼得大帝流放到喀山,25年被葉卡捷琳娜女皇召回,當年試圖參與政變的也有我,但考慮到當時不可能成功,我就沒有參加。您為什么提到了他?”
俄國這幾年政變的次數著實太多了,論及對政變的敏感嗅覺,實際上沒怎么經過事的拉謝塔迪侯爵,比這位宮廷醫生差得遠了。
俄國政變的特色,就是宮廷醫生總會牽扯進去。著實見識了不少。
拉謝塔迪侯爵見這也是個老熟人,小聲道:“他……從中國回來了。十分擔心伊麗莎白的安危。當然,誰會不擔憂那雙美麗藍眼睛的美人的安危呢?不但他回來了,而且帶回了一些當年被俘的哥薩克。”
“他將自己在中國的所有家產變賣,加上大皇帝的賞賜,和這些年的俸祿,付給了那些哥薩克。您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萊斯托克伯爵大喜過望。
“當然明白。26年他就想要支持伊麗莎白,結果被流放。這是一個絕對可以信任的人。而且,不管怎么樣,他是彼得大帝的養子,一定會支持彼得大帝唯一的子嗣。”
“加上他曾經在法國留過學,將來趕走了德國人,他也將成為我們重要的同盟。但是……中華帝國那邊是什么意思?”
拉謝塔迪侯爵笑道:“正如瑞典的駐俄大使也一直試圖加入這場政變一樣。當然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
“漫長的國境線,以及奧斯特爾曼伯爵在中國的京城受到的外交侮辱,都讓這位中華帝國實際上的外交大臣西伯利亞侯爵大人,力圖換一個更溫柔的沙皇,至少不喜歡現在奧斯特爾曼伯爵當攝政總理大臣的局面。”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中華帝國的侯爵大人,對這場政變十分支持。他派人送了信給我,表達了一下對俄國政局的關切,以及……”
說到這,拉謝塔迪侯爵露出了一絲嘲諷般的笑容。
“以及……出于私人關系對漢尼拔的支持。”
“如有必要,他會以‘參加新沙皇登基典禮’的名義,前來圣彼得堡。包括漢尼拔手下的哥薩克。漢尼拔前期不會露面,那些哥薩克也會換上大順陸軍的軍裝,從而以外交使團護衛隊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抵達彼得堡。”
“一旦我們能夠說服公主殿下,這位侯爵大人將率團訪問彼得堡,作為訪歐的第二站。屆時,如果能夠拉動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的士兵參與政變,中華使節團跟隨的哥薩克也會參與行動。”
萊斯托克伯爵沒有看過具體的信件,但對于拉謝塔迪侯爵相當信任。
法國大使館,在大順這邊的勢力參與進來之前,就是一些謀劃政變方的堅實后盾。
他對漢尼拔也是相當信任的,至少在扶植伊麗莎白登基這件事上,絕對信任。26年就是參與過新黨反舊黨的政變,也是個老政變派了。
拉謝塔迪侯爵將那封漢尼拔給伊麗莎白的信交給了萊斯托克伯爵,信是公開的,非常漂亮的法語花體字。
里面的內容除了表達關切之外,就是勸說伊麗莎白早點行動,不可坐以待斃。
萊斯托克伯爵拿起這封信,小心折好,深吸一口氣道:“這封信,將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草。我想,猶豫不決的公主殿下一定會下定最后的決心。”
收好了信件,也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和往常一樣,在大使館里與這些法國同胞一起,喝了半個通宵,讓監視的那些耳目只能記下“一切如常的一次酒會”。
酒會結束后,看似醉醺醺的萊斯托克伯爵便去面見了伊麗莎白公主。
公主今年32歲,正值最后味道的年紀。她是公認的宮廷美人,當然這個美人,是相對近親之間結婚的歐洲宮廷的各種公主而言的,肯定比那一票有著哈布斯堡大下巴的公主們要漂亮。
伊麗莎白公主理所當然地繼承了父母的基因,彼得像是棕熊一樣的健壯體魄、母親能夠單手平舉元帥金杖的壯碩。
在這個斯拉夫土味配上德國化宮廷的審美觀中,不得不說這是一位符合此時俄式審美的美人。
用俄國此時的審美觀來評價,那些細腰的女人,被稱作“像馬蜂一樣,一掰就折”;評價那些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則是“病懨懨的,或許生孩子都會難產吧”。
導師是評價過什么叫德系審美觀中的美女的,在法國文化全面入侵俄國之前,德系審美配上哥薩克的粗獷審美,才是此時俄國上層的主流。
總結起來,就是結實的腰部、龍騎兵式的步伐、從脖子到腳跟無可非議的平面、背后看上去就像是套著花布的橡木、足以平舉元帥杖的手臂。
不過,配上32歲的年紀,有趣且豐富的夜生活,確實是很有味道的。
而且這樣的身形,也很符合俄國自稱的“拜占庭繼承者”的身份。
畢竟拜占庭的那位文質彬彬吟詩作對寫出《阿萊克修斯傳》的安娜長公主,號稱搖動起來足以把木棍折斷,自己可以縮到讓丈夫感到“巨大痛苦”以懲罰丈夫的女人。
這樣的美女身邊,當然不會缺了男人,而且肯定有親密且信任的男人。就連萊托斯克伯爵傳遞這封書信的時候,也沒有避開公主身邊的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叫拉祖莫夫斯基,是公主的最愛,兩人甚至秘密舉辦過婚禮。
拉祖莫夫斯基也知道公主和法國大使之間的那點事,男女之間這種事,肯定會有嫉妒心的,不過他還是能夠很好地壓制自己的嫉妒,一切為了老婆,大概,這就是……愛……
畢竟拉祖莫夫知道自己的出身,就是個哥薩克牧羊人,只是因為嗓子好被人當做“倡優”,才擠進了貴族圈子。
自己的那點背景,對老婆的政變毫無幫助,而法國大使,或者禁衛軍軍官,卻可以為政變提供足夠的力量。他倒是想替老婆去交際,但是相對于他,那些人更喜歡他老婆。
在簡短的情況說明后,伊麗莎白看起來有些錯愕,隱藏了自己內心的驚喜,看過信件之后,轉為了擔憂。
信上,是多年不曾見的熟悉筆跡。而信的內容,在最后介紹了一個中國的成語。
釜底抽薪。
信的前半部分,是說主動政變的重要性,否則很可能就會被關進修道院,與老鼠陪伴一生。
信的后半部分,則講了一個似乎搭邊的名為“釜底抽薪”的故事。
聽起來只是個奇特的異域寓言,但心里裝著事的伊麗莎白,頓時明白過來。
瑞俄開戰,如果……如果宮廷里的人,用非常正當的理由,把她聯絡了十余年的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調到芬蘭去打仗呢?
很有可能!
若是這樣,似乎還要拉上瑞典的駐俄大使一起做,靠瑞典大使的外交扯淡,盡可能穩住局面,不要讓宮廷里生出把精銳的錦衣衛拉去芬蘭打仗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