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政變的結果,不是重點。
重點是讓整個歐洲看到,大順參加了俄國的政變。
按照正常的歷史流程,伊麗莎白帶著300來個小伙子就政變成功了,根本毫無難度。不管是老百姓還是舊貴族,對這群德國人早就心懷不滿了。
劉鈺這邊幫忙扣押一下現在掌權的關鍵人物,難度更是直線下降。
關鍵是要讓歐洲認識到,大順不再是一個遠在萬里之外東方的傳說,而是可以把爪子伸向歐洲的大國。
是世界近代史的一員,有些事必須要找大順商量。
給法國這邊賣個好:你看,我幫你扶上了一個親法的沙皇,咱們兩國的關系還可以更好。
也是給荷蘭放點毒:傻了吧,俄國親法了,再不把對法強硬的威廉四世推上去,法國可能就打到阿姆斯特丹了,總不能再決堤以水代兵吧?
順帶也讓歐洲各國都客氣點,別再弄出來喬治·安森那樣的人去東亞,嘴里不干不凈的。反正大順是有許多種辦法讓你們惡心,可你們除了把艦隊開到渤海灣外,別無他法。
大順可以扶斯圖亞特王朝后裔、可以支持瑞典,歐洲各國能干什么?
若一一對應,斯圖亞特后裔,對應找朱家后人;支持瑞典,對應給朝鮮錢讓朝鮮進攻大順。
哪一個都是扯淡。
此事之后,歐洲各國就不得不慎重對待大順提出的一些要求、建議。
所以劉鈺心里很清楚,這是錦上添花。
卻偏偏要演出一種雪中送炭的感覺。
把這場政變,作為大順在歐洲的第一次亮相——雖然齊國公之前已經來過,但那最多相當于把這個模糊的東方的神秘國度,添加了幾筆色彩,可仍舊霧蒙蒙的不真實。看不到、摸不著。
第二日一早,這場演出的第一步,就按部就班地進行了下去。
走了官方渠道,通知之后,劉鈺就帶著官方人員去見了現在的小沙皇和他母親。
小沙皇太小,不可能長久在王座上,還要考慮娃娃吃乳、換褯子之類的事,總不好這邊覲見沙皇呢,那邊沙皇尿了要換褯子……
一直等到了下午,才終于到了覲見的最佳時候。小沙皇才睡醒,暫時不太可能哭鬧。
大順承認羅剎的級別是帝國,小毛孩子才一歲,被他的母親、俄羅斯帝國攝政王、梅克倫堡的利奧波夫娜抱著。
副總理大臣、外交大臣兼海軍大臣、兼刑偵事務衙門頭目奧斯特爾曼伯爵,在劉鈺向小沙皇和攝政王行禮后,接過去了劉鈺遞交的文書。
很快,小沙皇就哭了起來,不得不讓奶媽將小沙皇先抱走。一切事項,由小沙皇的媽、俄國的攝政女王處置。
神奇的是,這位俄羅斯帝國的攝政王,竟然會說俄語!
而且竟然說的還不錯。
此時歐洲的宮廷,能找到一位熟練使用本國語言的君主,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不過除了一些正式性的問候外,這位夫人還是不太喜歡說聽起來土里土氣的俄語,而是用拉丁文交流。
問候之后,劉鈺說了一下這次來的目的。
“攝政王殿下,我此番來,是為了簽訂中俄之間的互不侵犯條約。雙方邊界的問題已經徹底解決,是時候將彼此之間的誤解和不信任都拋到一邊了。”
“我們不是很懂歐羅巴諸國的規矩,但是按照天朝的規矩,是老皇帝駕崩之后一年,新君才可改元,亦算是真正的登基。”
“10月28日,是安娜女皇駕崩一年的日子。我們希望能夠在第二天,獻上登基的禮物和祝福。”
利奧波夫娜聞言,很是高興,伊凡六世的帝位不是很穩固,如果大順這邊能夠參加這樣的典禮,等同于正式承認了伊凡六世是俄羅斯的真正君主。
君主國之間的外交歸外交、禮法歸禮法,宮廷內也是需要互相承認的。
掃了一眼劉鈺送上的禮單,規格也足夠高,但是這些禮物都是要在10月29的沙皇慶典上,當著各國使節團的面獻上的。
距離10月29日已經很近了,正式的登基典禮也已經舉行完畢,但是既然代表著此時世界上最沉重的那頂皇冠的仆人,要轉達皇冠主人的祝賀和承認,看來還是要準備準備。
“奧斯特爾曼伯爵,我想這件事您應該主持并且處理好。”
攝政女王側頭向奧斯特爾曼伯爵分派了任務,隨后又像是不經意地說道:“正好,前線傳來了消息。沙皇陛下的元帥,愛爾蘭的拉西,在維爾曼斯特蘭德戰勝了瑞典主力,消滅了七千名瑞典士兵。這個消息剛剛傳來,正好可以作為獻給登基一年的禮物。”
“也正好可以趁著這個機會,通知各國的使節團。”
看似是忽然想起來的,實際上卻是在彰顯俄國的強大,告訴劉鈺,你們外交支持的瑞典不堪一擊。
劉鈺面不改色,心道你們倒真是有學有樣。你們去京城的時候,我們大肆宣揚對日戰爭的勝利;等我來了這,你們就照瓢畫葫蘆,告訴我們在芬蘭打贏了瑞典。
可打贏瑞典有個卵用?打不贏瑞典才見了鬼了,瑞典那群人腦子有銹,真以為這還是古斯塔夫的時代呢?
他既不微笑,也不錯愕,很淡然地向女攝政王表示了祝賀——他也實在搞不懂,這要是放在大順,應該叫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皇太后。
祝賀之后,又向奧斯特爾曼伯爵表達了祝賀,似乎對瑞典被擊敗一事有些錯愕,楞擠出來的祝賀神情一般。
其實奧斯特爾曼伯爵并沒想到劉鈺會來歐洲,他在京城的時候,劉鈺一直在京城,作為一個威脅。
始終有傳言,當時劉鈺沒親自去日本、卸任了總督海軍戎政的原因,就是為即將爆發的順俄準噶爾邊界沖突做準備。都說劉鈺要任西域都護,軍政一把抓,準備徹底解決邊界問題。
迫于劉鈺出任主將的巨大壓力,奧斯特爾曼不得不在邊界問題上做了極大的退讓,哪曾想劉鈺竟然直接來了歐洲。
第一站沒有去巴黎,而是去了阿姆斯特丹,這也能理解。
相對來說,荷蘭是距離大順最“近”的幾個國家之一。貿易額比俄國這邊大得多。
第二站來到彼得堡,奧斯特爾曼倒沒覺得劉鈺是來調節瑞俄戰爭的。
瑞典和大順之間并沒有正式的盟約,只是有著共同敵人的互相利用而已。
像是在準噶爾俘獲的那幾個瑞典戰俘,會叫人下意識地聯想到瑞典和俄國的關系,終究都是大北方戰爭被俘的。
故而,奧斯特爾曼伯爵對劉鈺說的要簽訂中俄互不侵犯條約一事,深信不疑。
這是最符合大順利益的,因為他媽的該要的東西,已經在之前的談判中要走了。
當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簽互不侵犯條約了。
這時候拿出瑞典的事來告訴劉鈺一聲,他不覺得有什么用。
攝政王的意思,是警告大順:不要以為只有你們很能打,我們俄國也挺厲害的,你看,剛在芬蘭取得了大勝。
可奧斯特爾曼伯爵心里明白,這根本警告不了大順,因為大順根本就沒想著和俄國開戰!
現在看來,當初在大順京城時候的那些傳聞,多半都是假的。
怕不是他剛到張家口,這劉鈺就跑到南洋去了吧?
之前搞的這一切,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外交訛詐。
然而奧斯特爾曼伯爵明知道自己上當了,卻還得裝作“攝政王英明”,故意又拿著維爾曼斯特蘭德戰役的事,和劉鈺吹噓了幾句。
他這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總不能承認說,大順根本沒有開戰的意思,自己之前退還的準噶爾部的牧場,都是被劉鈺訛詐走的吧。
這要是說了,那可真就丟人丟到家了。
明知道自己現在說的這些話,可能在劉鈺看來,就像是看傻子一樣,卻也不得不繼續裝傻下去。
“侯爵大人,俄國的軍隊也是世界一流的軍隊。曾經威震歐洲的瑞典人,在我們的大軍面前,不堪一擊。”
“我認為,順俄兩國保持和平和互不侵犯,是明智的選擇。否則,兩支世界上最優秀的軍隊,在荒蕪的西伯利亞交戰,是毫無意義的流血。”
劉鈺心道芬蘭你能集結五萬大軍,你要是能在黑龍江集結五千大軍,后勤不垮我跟你姓。
你跟我說這個,有個卵用?
但嘴上還是要表示一下的。
“是的,我也認為兩國在荒蕪的西伯利亞交戰,是毫無意義的流血。因此這一次天子派我出訪歐洲,第二站就要來俄國,與貴國簽訂互不侵犯協議。并且由各國外交官作證,兩國之間已經完成了邊界勘定事項。”
“當然,如果兩國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那么雙方的貿易也就可以繼續擴大了。包括利用黑龍江運輸勘察加的毛皮、大黃貿易、茶餅貿易等,都將恢復正常。并且可以商討降低關稅的問題。”
他也算是給了點甜頭,這件事本來也是要做的。
俄國貿易,放開關稅很容易,因為很多貴族都在對華貿易里拿利潤,他們當然希望降低關稅,也希望大順不要再對俄國禁運。
自從準噶爾事件之后,雙方的貿易一直處在緊張的狀態,大順這邊為了配合下南洋的演戲,之前也對俄國實行了一系列的禁運、以及在通過黑龍江運輸毛皮到西伯利亞水道問題上多加阻撓。
貿易問題,一定要想清楚:俄國是誰的俄國?只要不是本國工業資產階級的俄國,那么本國降關稅以換取大順擴大貿易,就是俄國喜歡的,因為此時的俄國是貴族的俄國,不是工業資產階級的俄國。
關于貿易問題的說辭,明明是極大促進的大順的出口,但在這里卻成為了大順外交誠意的表現。
展示完了誠意后,劉鈺就先告辭了,今天也談不了什么事,只是走個過場。正規的協同使節團全部官員覲見新沙皇的外交行動,都定在了29號,現在也就沒必要多扯淡。
等劉鈺離開,奧斯特爾曼就立刻向攝政女王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攝政王殿下,關于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在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活動的事,還是請您一定要重視。她并不是表面上那樣的嬌弱。”
“10月29號慶典結束后,應該立刻將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調往芬蘭。如果她沒有野心,當然最好;如果有,那她離開了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也就有心無力了。”
“我們應該為她安心當女大公,營造一個完美的環境。不要給她犯錯的機會,才是最完美的親情,和家庭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