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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五章 西進南下,互為信任

  漢尼拔對此表示同意。

  他雖在中國很久,但并沒有什么親中情緒。

  不過,卻有畏中情緒。

  他一直住在京城,只看到了大順的光鮮面,完全看不到大順內部的巨大矛盾。

  在京城,高高在上,只看數據,大順著實可怕。

  冠絕世界的歲入、高效的文官體系、絕對的君主集權、貴族都老老實實的根本沒有什么反抗之力、三分之一的世界人口、駭人的后勤能力、皇權的至高無上……

  只在京城看數據,世界第一。別去看真實的鄉村、黃淮、災荒、土地兼并等問題就好。

  不管是人力、物力、財力和戰術體系,漢尼拔都不覺得俄國有戰勝大順的可能。而且也毫無意義,那些此時的爛地,對俄國來說吸引力并不大。

  他既有在法國留學的經驗,也有蹲在黑龍江北岸修堡壘的基層閱歷,加之在京城只看光鮮面的畏中情緒,都使得他極大地認同伊麗莎白的話。

  而貝斯圖耶夫,則考慮的更深一些。

  “女皇陛下,如果我剛才的猜測是正確的,那么歐洲的戰局,就必須要考慮大順的影響。”

  “一旦大順真的對荷蘭宣戰,以及法軍已經攻下了布拉格的事實,我們必須要考慮到國事詔書聯軍失敗的可能性……甚至,奧地利被肢解的可能性。”

  “法國、普魯士、大順、西班牙、巴伐利亞、西西里、那不勒斯、撒丁……他們都是盟友。如果不出意外,如果聯盟一直持續,奧地利被肢解的可能性極大。”

  “我們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謹慎地選擇我們的外交政策,不要過早的選擇盟友。”

  “我們此時應該竭盡所能地應對瑞典戰爭,達成彼得大帝的夢想,奪占芬蘭,讓芬蘭灣成為俄國的內海。”

  “如果中歐的戰事繼續發展下去,我們最好還是保持中立。必要的時候,可以出一些雇傭軍支持英國,但需要英國給予高額的金銀補助。但如果有人拉我們對華宣戰,這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貝斯圖耶夫敏銳地覺察到了大順如果對荷宣戰將會造成什么影響,那將意味著奧地利那邊將無可用的盟友。

  尤其是英國還在陷入與西班牙的詹金斯耳朵戰爭的局面下,荷蘭的金幣支持,幾乎就是奧地利翻盤的最后希望了。

  他也非常認同伊麗莎白的想法,不要對大順開戰。荷蘭要是能給個1000萬英鎊,也就是3000萬兩白銀,倒是可以考慮,問題是荷蘭給得起這個價嗎?

  之前奧斯特爾曼和中國方面簽訂了西北界約,俄國方面也前往西域考察過,基本上已經認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西域的準噶爾部暫時不可能有叛亂的能力了。

  一方面,伴隨著當年大順進軍西域,一戰瓦解了準噶爾的軍事力量,也帶來了另一種對準噶爾人來說可怕的東西。

  天花。

  大量遷徙到伊犁地區墾殖、筑城的退役士兵;幾次交戰的大規模人口流動;來回流竄的商人……

  這些都讓這種可怕的疾病,不受控制地在西域爆發了。

  中原的人,對天花已經有了很強的免疫能力,終究被折磨了太多年。而一直游牧的準噶爾部,又不像是土爾扈特部一樣經常跟著沙俄去歐洲打仗,他們對天花的抵抗能力極差。

  幾年下來,各部族死傷慘重,丁口銳減。

  另一方面,大順采取了與應對漠南蒙古、喀爾喀蒙古類似的政策,限制遷徙、分成小片。

  同時,又加上了一道可怕的鎖。

  棱堡。

  幾處要地的筑城已經完成,依靠遷徙過去的人口組成的漢城,配上棱堡體系、大炮和燧發槍刺刀,就算沒有這一場天花,準噶爾部也沒有反抗的能力了。

  而且分成小部族之后,誰反抗誰就死,草場部眾歸別人。

  鼓勵檢舉、鼓勵揭發。

  分化瓦解,干得好進京過好日子,干得不好在這里放羊苦哈哈。

  若有反叛,大順出炮兵和步兵,其余部族出騎兵。打贏了瓜分草場、人口。

  一套組合拳下去,有反抗之心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在這種情況下,俄國其實對大順沒有任何的威脅能力。

  歷史上,俄國在確定西進之后,策動了準噶爾的達瓦齊·綽羅斯等人叛亂;得到了奧斯曼首都突發大火燒了兩天一夜的消息、以及埃及和巴格達爆發大規模反土起義;得知薩菲波斯被摧毀后的阿夫沙爾王朝陷入內亂,藩鎮征戰不休。

  確保沒有后顧之憂,這才最終堅定了西進的決心。

  而現在,大順對西域的統治逐漸穩固。

  這些年大順的皇帝還是挺有錢的,一方面有蒙古貿易的收益、一方面還有日本貿易的收入,這些內帑的收入可以使勁兒砸錢。

  砸錢砸出來的二十萬移民和西域七城,以及二十多個棱堡鎖鏈,都是最終簽訂了西北界約的重要籌碼。

  打鐵還需自身硬,即便有外部環境和歐洲戰局的優勢,若沒有內部統治的安穩,這個界約也不是那么好簽的。

  同時貝斯圖耶夫對大順這些年一貫的“善于抓住機會”的做法,也頗有畏懼。

  對大順開戰毫無意義不說,反倒是有可能連毛皮貿易、大黃貿易都毀了。這可都是俄國重要的國庫收入。

  此外,貝斯圖耶夫嚴重懷疑,連政變都能搞成一條龍服務的劉鈺,不可能不利用土爾扈特部。

  三人既然都同意,對華宣戰是不可接受的,那么整體的基調也就定了下來。

  三個人的出發點各不相同,但結論卻是一致的。

  貝斯圖耶夫總結了一下后,提出了一個看法。

  “女皇陛下,我們和大順之間沒有信任,而我們西進和他們南下,就是我們之間信任的基礎。”

  “我們之間互相信任,我們才能西進、他們才能南下。”

  “而反過來,他們南下、我們西進,才能促成這種信任。”

  “但現在,這種信任的主動權,在大順的手中。我們應該力主促成他們首先向我們展現誠意。”

  “他們可以隨時促成土耳其、瑞典、法國、中國同盟。也可以隨時煽動土爾扈特部的叛亂。但我們卻沒有辦法采取相應的反制。”

  “他既然希望我們西進,那么他們應該首先展示出誠意。我當然支持西進,但現在不得不考慮東方那個強大的帝國的態度。”

  漢尼拔、伊麗莎白對此也都認同,主要就是劉鈺之前對俄國搞得外交欺詐太多了。

  最開始的中法同盟、然后又送瑞典戰俘回去,可以說大順在俄國人眼里,真的是毫無誠意可言。

  如貝斯圖耶夫所言,大順把控著主動權。所謂誠意,就是大順應該做出南下的舉動,率先表達對俄國的信任。

  或者……在會談的時候,由俄國這邊旁敲側擊一下,點一點劉鈺,稍微提一嘴南下的事,看看劉鈺對此是什么態度。

  伊麗莎白女皇想了想,說道:“我會在登基大典前,邀請他前往夏宮狩獵。私下里,和他談一談雙方的信任問題。”

  “他要簽中俄互不侵犯條約,并且力促我們西進,總需要讓我們知道這個條約的信任基礎是什么。我們之間互不侵犯,又讓俄國西進,難道他們大順就一動不動,不會趁著這個擴張的時代奪取領土?”

  漢尼拔想著大順這幾年的作為,點頭道:“是的,大順不可能一動不動。短時間內,他們已經進行了三場戰爭。”

  “對我們、對準噶爾、對日本。”

  “這三場戰爭,對他們來說都是小規模的戰爭,并且收獲了極大的利益。他們的戰爭潛力不但沒有沒有減少,而且還極大地增加了。”

  “他們不可能一動不動的。”

  貝斯圖耶夫嘆了口氣,心想,日后歐洲的局勢,俄國的外交策略,都不得不考慮大順的態度了。

  現在歐洲的局面,幾乎已經注定了,奧地利要完,尤其是在推測大順可能南下對荷宣戰之后。

  不過,幾乎終究是幾乎。

  世界是混沌的,事物是普遍聯系的。

  歐洲戰爭的局勢,以及后續的外交問題,遠比此時貝斯圖耶夫想的要更加復雜。最大的變數、普魯士的中途跳反,貝斯圖耶夫還沒考慮。

  因為他還不知道這位去年剛寫了《反馬基雅維利》、反對不義之戰、反對背信棄義的君主,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本來就混沌的體系內,一旦再加入大順這個詭異的變量,誰也無法猜測到日后世界格局的走向。

  在伊麗莎白等人討論劉鈺到底想要什么的時候,劉鈺也在琢磨著該怎么為后續的外交促成中法俄三國同盟打下基礎。

  這一次,通過俄國政變,大順漂亮地在歐洲亮了個相,算是終于有機會插手歐洲事務了,自己說的話也不會被歐洲人當放屁了。

  但亮相,只是取得了“外交”考試的準考資格。

  真正要做的,還是后續復雜的外交革命中,促成最終的大目標。

  尤其是圍繞著俄國的態度,在彼得堡宮廷上演的英、普、法、奧各國外交官、間諜各憑本事的“宮斗”中,怎么才能摻和一腳,達成大順的利益需求。

  劉鈺確信,在伊麗莎白女皇登基大典之前,伊麗莎白會選擇和自己見一面,密談一些事情。

  這是顯而易見的。

  而這一次見面,就要為日后的外交打好基礎。

  劉鈺的總體目標一直沒變,那就是反英,拿下印度,打開歐美的市場,拿到走私或者出貨的途徑。

  讓俄國西進,其實與荷蘭那邊一點關系都沒有。

  荷蘭這個小垃圾,根本用不到俄國西進來幫忙,再說也幫不上什么忙。

  俄國君主雖然經常出白癡、傻子,但白癡做事也得有物質基礎。

  彼得三世可以做一些腦殘粉的舉動,撤回在普魯士的大軍,但他可沒本事一紙命令,讓十萬俄軍穿越西伯利亞荒原去和大順開戰。

  大順打個準噶爾,消耗的后勤就是千萬兩數量級。俄國窮的這樣,哪能支撐起一支能威脅到大順的軍隊?

  如果他要是知道貝斯圖耶夫說什么“俄國西進、大順南下,是雙方互信的基礎”這樣的話,一定會嘲笑貝斯圖耶夫“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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