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的情況和俄國不同,這一點從之前大順派人去瑞典送俘虜過程中搜集到的情報可以知曉。
如果說,俄國的政策取決于宮廷;瑞典的政策,誰當國王說話都和放屁差不多。
禮帽黨和便帽黨,兩黨的黨爭劇烈,而且代表著新興階級利益的親法派,勢力極大。
現如今瑞典國王無子,得從外面找人當王位繼承人。現在的繼承人是伊麗莎白的外甥,腓特烈的腦殘粉,將來的彼得三世。
彼得的能力很差,真要是他當了瑞典王儲,也壓不住黨爭。
或者將來換個人,也差不多。
哪怕歷史上成為瑞典王的,是腓特烈二世的親妹夫,那也沒阻擋瑞典對普魯士宣戰。
因為國王根本沒權,而且還是外來戶,怎么可能斗得過已經發展起來代表新興階級利益的政黨?
不過終究還是需要俄國在全面大勝之后,做出一些讓步,免得真鬧到兩家矛盾太大,倒逼著掌權的禮帽黨靠堅定的反俄和民粹宣傳來鞏固地位就好。
總之,就是要留個臺階。
順帶著,大順和瑞典之間還有密切的貿易合作,作為支持親中、親法的禮帽黨,劉鈺也得顧及一下,說幾句話。
之前他是對漢尼拔表示不會干涉瑞典的事,當然也要做到說話算話。不會干涉、不會調停,而是給出一個讓伊麗莎白可以接受的方案就好。
政變之后、登基大典之前的這段時間里,大順使節團所暫居的緬希科夫公爵府,可謂是車水馬龍。
儼然已經成為除了冬宮之外的彼得堡的最熱鬧的地方。
法國大使、英國大使、奧地利大使、瑞典大使……紛至沓來。
表面上看,是劉鈺策劃了整場政變,并且給了伊麗莎白公主極大的幫助。
雖然大順和歐洲不一樣,劉鈺也不可能留在俄國成為俄國貴族,他也不應該接受一個俄國貴族的名分,但這并不妨礙人們認為劉鈺和伊麗莎白之間的關系很密切。
事實上,至今為止,兩人也就見了兩三次面,之前根本不認識。但沒人信。
各國使節團都在試探大順這邊是什么意思,尤其是中法同盟的走向。很多人覺得,中法之間的同盟,是為了制約俄國的,之前俄法可是一直打來打去。
現在俄國的伊麗莎白女皇上臺,按說是親中派取得了勝利,但考慮到大順不可能參與歐洲的戰事,而且拉謝塔迪侯爵和伊麗莎白女皇之間的秘密關系也算不到什么秘密,這是否意味著俄國的外交態度將會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劉鈺和大部分大使都沒有什么可說的,至于法國的拉謝塔迪侯爵,劉鈺更是直接表示,凡爾賽宮正在準備招待大順使節團,有什么事他會去凡爾賽宮直接談。
不過,他還是熱情地款待了面色不太好的瑞典大使。
宴會之后,只剩下幾個核心人員的時候,瑞典大使立刻向劉鈺抱怨起來。
“侯爵大人,瑞典和中國之間,有著緊密的貿易關系與合作。現如今瑞典的東印度公司,不都已經改名為中國瑞典聯合貿易公司了嗎?”
“我們仍記得你們讓離鄉幾十年的戰俘從遙遠的中亞回到祖國的情誼,也記得貴國在外交上對瑞典的支持。”
“但是,這場政變……并不是我們想要的那種。”
瑞典大使說的很明白,瑞典支持俄國發生政變,但不支持政變的這么順利。
他還打算著俄國政變政變又政變,好好亂上一段時間呢。
結果劉鈺直接搞了個一條龍服務,政局很快就穩定下來。
前線又傳來消息,俄國人在維爾曼斯特蘭德取得大捷。現在冬天即將來臨,冬季不太可能進行大規模的戰爭,尤其是在芬蘭這個冰天雪地的地方。
可是伊麗莎白女皇并沒有退兵的意思,看樣子是準備在明年繼續增兵,將戰爭進行到底。
法國人幫了這么大的忙,覺得自己面子很大,提出了一個調停方案,直接被俄國新的樞密院否了。
女皇表示自己要將國家大事交給樞密院處置,再說這場戰爭是瑞典挑起的,可不是俄國挑起的,哪能說停就停?
法國人說話,俄國人不給面子。瑞典大使希望劉鈺出面說一說,如今彼得堡誰不知道,是大順這邊主導了這場政變,雖然沒有實質的證據、也雖然大順官方也一直表示那天的宴會純屬巧合,但沒人信。
瑞典大使本能地感覺到自己被坑了。
開戰之前,法國信誓旦旦,表示你只管干!只要干,我就給錢,給軍火。就算干不贏,我來調停。
法國是老調停家了,俄土戰爭開打到最后,也是法國人出面調停。
歐洲霸主的面子,各國還是要給幾分的。
這幾乎算是全無后顧之憂了,結果一開打,傻眼了。
法國嘴上支持的錢和軍火,都沒影。
大順這邊,倒是支持了瑞典的貿易,可是中瑞之間也沒有什么條約。
明知道大順和俄國的西北界約談判,是借了瑞典的力,可也不好拿這個說事:大順可沒說讓瑞典開戰,只是給了點支持,別說的好像大順不簽西北界約,瑞典就不開戰似的。
關鍵是萬萬沒想到,都覺得政治黑暗十幾年的俄國,戰斗力居然不斷提升,打的瑞典根本支撐不住。
劉鈺心道再政治混亂,安娜時代那也是利用德國“八旗”加強了集權,大清洗也只是波及貴族,這年月集權的就是能干的過不集權的,瑞典人這是腦子不清醒才琢磨著和俄國開戰。
但心里腹誹,可大順實打實撈到了好處,靠著瑞典開戰、和所謂中瑞法同盟的外交假象訛詐,割了鄂木河南岸大片的地區。
這時候再去嘲諷瑞典人,就有點不地道了,著實有點像是拔吊無情。
劉鈺這時候就裝了裝大尾巴狼。
“大使先生,一個優秀的、成熟的政治家,在開戰之前,需要考慮萬一戰敗怎么辦。”
“這不是說個人辭職、黨派下臺就能解決的。那只是個人和黨派的結局,而個人辭職和黨派下臺,并不能解決實質的問題。”
“我想知道,在開戰之初,瑞典是否考慮過失敗?”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瑞典大使問住了。
囁嚅片刻,低聲道:“凡爾賽宮表示他們會調停。但是……情況并不理想。您知道的,女皇政變之后,立刻任命了貝斯圖耶夫為副總理大臣。他是親英派,而且極端反法。他又是彼得時代的老人,自詡是繼承彼得意志的人,而彼得的夢想就是拿到對北歐的控制權。”
“任命貝斯圖耶夫為副總理大臣的事,您事先知曉嗎?”
劉鈺笑著搖搖頭。
“中國有句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法國人在政變中的表現,可以完美詮釋這個詞。我當然是不知道的,而且貝斯圖耶夫上臺,對大順有什么好處呢?我和他又不熟。”
“不過,我建議貴國將注意力,放在俄國身上,而不是寄托在法國人的身上。你們找錯了發力點。”
“大使先生覺得,瑞典在戰場上有獲勝的可能嗎?”
“有句話,雖然有些得罪,但我還是要說出來。你們有戰勝俄國的機會,那就是趁著俄土戰爭開打的時機宣戰。可是,俄土戰爭都打完了,軍隊都從克里米亞撤回來了,甚至修整了一年,你們又宣戰了。你們是怎么想的?”
這話讓瑞典大使有些惆悵,許久才吐出了無盡的感嘆。
“黨爭,誤國啊。”
黨爭誤國,這四個字,各國都可謂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瑞典這邊的情況更是特別嚴重,因為君主說話沒什么卵用,兩黨之爭也就更加嚴重。
禮帽派早就想著開戰了,不斷地煽動民眾情緒。而且但凡不傻,也知道趁著俄國對土耳其開戰的時候,捅俄國一刀是最合適的。
問題是俄土戰爭的時候,禮帽派沒有上臺,還沒換屆。等到上臺了,俄土戰爭都打完了;等到準備好開戰的時候,大順的西北界約都簽完了。
俄國從容不迫地將克里米亞的部隊、土爾扈特部騎兵、中亞的哥薩克調回了一大批,休息了一年。
最佳時機已經錯失,其實禮帽黨內部也知道,完犢子了,最佳時機錯過了。
可他們上臺的基礎,就是煽動民眾的情緒,煽動對俄開戰、重現古斯塔夫雄獅輝煌的口號。
靠著這些口號上臺,即便明知道開打可能要喪權辱國,那也不得不打了。
打,還有機會繼續執政。
不打,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會立刻被人趕下來。
劉鈺問他自覺有沒有獲勝的可能性,瑞典大使心想有個屁,開戰之初就想到要完,這只是出于黨爭不得不打。
一直指望的,也就是法國的調停。
可誰曾想女皇是個拔吊無情的人,他的情人拉謝塔迪侯爵出面,并沒有說動女皇,反倒是推諉給了樞密院。
可樞密院這時候誰敢反對停戰?這不是給政敵機會,說他們是賣國賊嗎?前線不斷勝利、剛剛取得大捷,選擇停戰,那是生怕自己在樞密院的地位太穩固了。
而且女皇政變當天就任命了親英反普的貝斯圖耶夫當樞密院副總理,這態度顯然是不準備接受法國的調停,都是混宮廷的,這點眼力價還能沒有嗎?
“侯爵大人,還是請您,以及您背后的中華帝國,做一下調停。再打下去,對兩國都沒有好處。只會造成兩國人民的苦痛和士兵的傷亡。”
劉鈺心道可拉倒吧,再打下去對俄國好處大大的,你這番外交辭令還是省著點用吧,別在我這扯淡。
再說你們已經被我利用完了,大順已經和俄國簽了西北界約了、中瑞的貿易協定也簽了,要不是為了將來的反英普大聯盟,我才懶得管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