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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章 錫蘭的雙重屬性

  錫蘭都督的臉色,變得相當的難看。

  因為傳信的大順軍官在說完之后,又殺人誅心般的拿出來一副繪制的非常清楚的科倫坡堡的地圖,顯然大順已經盯了許久了,可絕對不是什么臨時起意。

  接過這仗城堡圖,錫蘭都督忽然問道:“貴國開戰,真正的原因,是因為當年舟山群島和澎湖臺灣的事嗎?”

  軍官不答,心道廢話,當然不是,你好說也是個駐軍總督,不要這么天真爛漫好不好?論起來天朝還禁天主教呢,不還是和天主教長女法蘭西打的火熱?

  見軍官不回答,錫蘭都督又道:“公司已經竭盡所能地為華人著想了。那些人在巴達維亞沒有工作,公司也沒有將他們遣返回福建,而是安排他們到這里來居住。并且給予他們足夠的土地謀生。貴國難道就是這樣回饋我們的嗎?”

  那軍官忍不住笑道:“都督大人,您不會以為靠您的幾句話,就能停下戰爭吧?已經開打了,停不下來了。您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答復我,”

  “是打?還是投?”

  與此同時,四百名陸戰隊士兵,乘坐小艇,從科倫坡堡南部的科特附近登陸。

  他們要占領科特。

  科特是市、科倫坡是城。二者并不相同,要直到英國人從荷蘭手里搶走錫蘭之后,鑒于英國舉世無雙七海無敵的海軍,才把科倫坡堡拆了,以此為基礎興建了城市。

  科特才逐漸淪為了科倫坡的一個類似于郊區般的存在,但直到萬歷十九年葡萄牙滅亡科特王國之前,這里一直是科特王國的都城。

  大部分的華人移民,也被安置在這附近。前期作為契約奴,頂替泰米爾奴隸的工作,等到時間到了,要分配的土地當然都是一些荒地。當年葡萄牙人造的孽,強制改信和屠殺,使得大量的高種姓和中種姓人口跑路到北方,空出了很多土地。

  幾十年來,這里依舊沒有被人口填滿,沿海地帶的土地,至少還能容納個幾十萬戶的標準60畝地自耕農。

  此時陸上的一些華人已經注意到了海邊登陸的大順軍隊,最起碼舉著的旗幟上的字,雖然大部分華人奴工都是文盲,但還是可以分辨出這應該是他們自己人的字。方方正正的,又不是那種在巴達維亞常見的字母文。

  科特作為城市,并沒有多少士兵,在大順的軍艦出現之后,城中的布爾格人就紛紛往科倫坡堡的方向跑路了。

  在錫蘭,城市的手工業和商業,是被混血的布爾格人壟斷的,也就是和布爾喬亞同源的一個詞,專指的就是手工業者和小買賣人。

  而移民錫蘭的華人,都是些窮的連人頭稅都交不起的,這就導致了在錫蘭的華人組織,與在巴達維亞的華人組織完全不同的局面。

  在巴達維亞,你相當華人的雷珍蘭、甲必丹,沒有個幾十萬兩白銀的身家,根本就沒有資格。

  而在錫蘭,真要是有幾十萬兩白銀的身家,至于連人頭稅都交不起跑到這里來當契約奴嗎?

  況且,就算主動愿意來,荷蘭人也不允許。

  巴達維亞的教訓,讓荷蘭人印象深刻,華人滲透到城市的方方面面。

  從吃的魚蝦蟹、大米油脂,到高級一點的香料收購中間商,再到更高階的糖廠承包者、包稅人,十個有八個都是華人在干。

  而在錫蘭,荷蘭人就要盡可能避免這樣的情況出現。一方面城市有混血的布爾格人,作為小資產階級和小買賣人,不需要華人;另一方面,華人不能既有組織又有錢,否則容易出事。

  于是,這就導致在錫蘭,荷蘭人依舊采取甲必丹制度,但是雷珍蘭和甲必丹們,都是從奴工中挑選的。

  而能在奴工中脫穎而出的,無一不是在奴工中頗有威望的一群人。在奴工中想要有威望,這就不看有沒有錢,而是要看能不能打、講不講義氣、夠不夠朋友。

  屁股決定腦袋,這些人成為雷珍蘭后,很可能也變壞了。

  但是,荷蘭人的“仁政”終究還沒有實施,他們還沒有借荷蘭人的勢壓迫下層人多種咖啡以便自己分紅的機會,所以暫時他們心里并不向著荷蘭。

  如果真要是讓他們當上了雷珍蘭,多年之后,基本也就一個個成了幫著荷蘭人壓迫舊兄弟的人:逼著多種咖啡,荷蘭人低價收購,自己幫著荷蘭人多收,在土地實物稅之外的地方,荷蘭人按斤數給分紅。這樣的話,又有幾個能堅守初心呢?

  好在現在還沒有“經受考驗”的機會。

  這些被推選出來的雷珍蘭,平日都和大順在這邊的監督人員有來往,大順這邊的監督者要負責監視荷蘭人不要做得太過分、也充當華人與荷蘭殖民政府之間的連接。

  在巴達維亞,體系是總督、甲必丹、雷珍蘭、登記在冊的華人。是一條線。

  而在錫蘭,體系是都督、大順監督人員和雷珍蘭雙線、登基在冊的華人。

  錫蘭的雷珍蘭自然是和大順的監督人員關系更近一些,因為總要與荷蘭人發生一些沖突,這時候大順的監督者就會向著他們。

  科特的布爾格人往科倫坡堡跑的時候,在科特的監督官員,很自然地接管了城中的華人組織,將各處的雷珍蘭們召集到了一起。

  某個意義上,還要“感謝”荷蘭人的政策,依靠雷珍蘭、甲必丹這種中尉、上尉的類似于軍事化軍屯的組織,加上契約奴集體勞動還未分開的現實,很輕易就將周邊的華人組織到了一起。

  等著大順這邊的四百名陸戰隊員一登陸,覺得像是在這里服刑一般的觀察監督團人員便大步流星地奔向了大順的軍隊。

  指揮登陸作戰,以及如果科倫坡堡不投降指揮攻城的,是分艦隊的副司令杜鋒。

  一些觀察監督團的人,本就是威海那邊出來的,即便不是一屆的,但肯定也是認得杜鋒的。

  見面之后,不論齒序,來的人先說自己是哪年去的威海,頃刻間便拉近了關系。

  “杜大人,這可是開戰了?”

  望著遠處海面上正在往這邊靠近的船隊,以及刺刀都已經插上的陸戰隊士兵,即便之前并未得到消息,此時也知道定是打起來了。

  杜鋒問道:“你們能組織多少人?把人召集起來,就按荷蘭人編排的模式,讓各個雷珍蘭出面把人組織起來。先幫著把物資搬運上來,然后由你們帶著人去其余的華人聚落,宣讀一下朝廷的政策。”

  仗是好打的,難的是怎么樣快速收攏人心。

  基本上荷蘭人的政策暫時保持不變,但對華人群體,一些政策肯定是要改變的。

  荷蘭人的那些政策,看上去像是“仁政”。

  大順的政策,就要比這個更“仁”,這是遙遠的希望。

  而更近一點,則是直接取消所有契約奴的時間,既給更仁更向往的未來的希望、也給更貼近的現實。

  荷蘭人指定的土地分配計劃,保持不變。按照荷蘭的政策,每個壯年勞力合計每人水旱田共計60畝。

  稅率降為十而稅一。不再強迫種植咖啡、靛草等,作為實物稅上繳。而是允許農戶自由種植,由商人按照市價收購。

  如果選擇從軍,當兵發媳婦。每月二銀子餉銀,仍舊有土地,服役期間,可以雇傭別人來干活,自己選擇當個小地主。媳婦由朝廷批量從災區購買,海運過來,均價30兩。或者愿意娶泰米爾人、僧伽羅人的,朝廷發15兩銀子的安家費。

  或者入駐屯軍軍籍,以血稅替代正稅,分均田和永業田,子孫世代從軍服役。

  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出發點,是利潤。所以要用既成事實的壟斷能力來賺錢,強迫種植五分之二的經濟作物,作為土地稅上繳,多余的也會用極低的價格來收購。

  這是為了賣錢。

  一切以利潤為出發點。

  大順下南洋的出發點,也是賺錢。

  但,大順不是東印度公司,而是一個國家,不可能只是單純地考慮利潤,還要考慮政治和軍事價值。

  錫蘭作為經略印度的前線,身份應該是“安西四鎮”的身份,是要提供兵員和穩固的人口、后勤的。

  想種咖啡,南洋有的是地方。而且只要把錫蘭的肉桂、檳榔、寶石這三件東西控制住,一年二三百萬兩白銀還是有的。

  荷蘭東印度公司與大順,對錫蘭的定位不同,政策也就出現了偏差。

  在十一稅這個基礎上,平均一畝地要繳納一錢銀子的稅。而這里作為水稻產區,出口有限,旁邊就是產水稻的印度,如果征收貨幣稅而不是實物稅的情況下,百姓肯定會更愿意種植經濟作物。

  長久看,經濟價值其實更高。

  錫蘭對于大順,其實有雙重屬性。

  作為軍鎮,要搞均田永業田,保證足夠的自耕農人口,自耕農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兵員,沒有之一。大順不缺兵員人口,只要有錢。但大順精銳的京營和北方兵,來印度作戰的話,戰死十個,就得病死八十到一百。這些經過殘酷的選擇的奴工,無疑是最好的兵員。容易病死的,早就死了。

  而另一個屬性,作為經濟區,要搞大種植園。

  不管是咖啡、靛草還是甘蔗之類的東西,種植園的效率肯定比小農要高,這是毋庸置疑的。

  由前期的移民,維系其軍鎮的屬性。

  由民間的資本,維系其種植園經濟區的屬性。

  不過現在針對這些移民,就不需要告訴他們另一個屬性的政策了,他們也不會關心。當然也和他們毫無關系,沒有資本,怎么干種植園?

  只需要讓他們知道,天朝來了,仁政就來了。讓錫蘭成為大順對印作戰的最重要的軍鎮,提供兵員人口即可,大順不需要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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