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驢的,媽了個巴子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你說這是何必呢?火藥也挺貴的。”
看著遠處打著白旗朝這邊走的荷蘭人,杜鋒忍不住罵了兩句。
身邊的參謀和副官都在那笑,因為打到現在,大順這邊一個人都沒死,唯獨就是最苦的戰斗工兵又挖了半天的坑。
然后挖的坑還沒用,等交接之后還得再埋回去,以完善城堡的防御體系。
吐槽完荷蘭人,杜鋒又忍不住拍了一下腦袋,懊悔道:“可惜了。要是早一個月開戰,還能弄不少的香料和銀子。當初鯨侯帶著我們打羅剎人的時候,就趕上羅剎的大黃販子帶來銀子的時候。現在荷蘭的船都已經帶著肉桂離開了,估計銀子也沒多少……”
懊惱不已地搖著頭,旁邊的軍官也是頗為心疼,真要是早開戰一個月,在錫蘭收購的肉桂估計都堆積在這里,大家分一分,一人如何不分個百十兩銀子?
憑空添了這些煩惱,對前來投降的荷蘭人,便憑空多了幾分怨氣。好在軍紀尚能維持,杜鋒約束著軍官,帶人去接受荷蘭人的投降。
語氣還是比較溫柔的,但是實質性的投降條件上,杜鋒可就沒有那么溫柔了。
“一開始我們就說了,讓你們直接投降,給你們榮譽戰敗的體面。可你們非要打,你若硬到底,戰至最后一人,那倒也好。可既然一開始不投降,卻也不硬到底,這可就有說法了。”
“我們轉頭會去進攻賈夫納。除了賈夫納的城堡,你們在錫蘭島上,應該還有五座城堡。”
“你帶人,去把城堡里的軍隊都帶過來投降。我們還可以給你們榮譽戰敗的體面,保留你們的隨身物品和個人財產。如果做不到,那我們也不會接受投降。”
“投降的意義,可能對進攻方是有利的,會減少進攻方的傷亡,達成戰爭的目的。但……你也看到了,我們根本就沒有傷亡,那么你們投降也就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只是天朝的恩賜而已。”
真正見識過了大順這邊的攻城能力,和那些精銳的戰斗工兵的挖坑技術后,錫蘭都督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確實,賈夫納的城堡也守不住。而且可能攻起來比這個還容易。賈夫納和科倫坡一丟,剩下的那幾座城堡都在內陸,都是提防僧伽羅人的,逃都沒處逃。
逃到僧伽羅人那里,那不得被僧伽羅人抓住弄死,以報仇?
“是的,指揮官先生,我們會遵照您的建議,整個錫蘭的荷蘭軍隊都會選擇投降。您說的對,這些棱堡根本不能對貴國的軍隊造成阻礙。但是,請您出具一份文字聲明,確保我們的個人財產得到保護,以及關于我們什么時候返回荷蘭的期限。”
“我想,恐怕整個東南亞都將落入貴國手中,我們除了返回荷蘭,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作為殖民地的都督,他的政治嗅覺還是有一些的,大局觀也多少有點。大順既然攻下了錫蘭,那么東南亞肯定也就不在東印度公司手里了。否則的話,咽喉被卡住,要一個錫蘭有什么用呢?
對此猜測,杜鋒笑了笑,心道南洋可比這里慘多了。鯨侯要殺雞給猴看,在那邊可是不會勸降的,而是要愣生生打完全部的堡壘。
要不然,那邊的人直接投降了,倒是叫當地酋長不知道大順到底能不能打,不能直觀地看清楚,只怕他們不知天高地厚。
可能為了表演,甚至會搞一些完全沒必要的攻城方法,比如挖掘坑道埋火藥,直接炸翻。說不定,還要請當地酋長來參觀哩。可要知道,只要挖坑埋火藥炸墻,那城墻塌陷處可就真是一個不留了。
“你猜的沒錯。南洋作為天朝自古以來的朝貢國區域,天朝自是要收回的。不過,我只能保證不動你們的私人物品。至于說你們什么時候返回荷蘭,你應該知道,戰爭的目的是為了政治,你們這些被俘的人,還要成為談判籌碼的。”
“你們最好期待一下,公司董事會愿意為你們付出足夠的代價。比如,贖金?”
說是這么說,杜鋒心里也清楚,贖金之類的東西,大順是不可能要的。肯定會要比贖金更重要的東西,甚至可能為了表達合作的善意,會將他們直接釋放。
可錫蘭都督一聽贖金二字,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公司出贖金?
董事會可不會出這筆錢的,很大的可能是讓被俘的人自己家里籌錢,公司雇傭他們的時候,簽訂的合約可沒有被俘之后替繳納贖金這檔子事。
而且,若是整個東南亞都丟了,公司還剩什么?消息一傳到阿姆斯特丹,恐怕公司的股票就要崩盤,引發一場拋售狂潮的。
想到這,錫蘭都督的臉色更是晦暗,自己好容易熬到了公司的中上層——錫蘭都督,很有可能成為巴達維亞總督的候選人——結果,現在怕是要一無所有了。
自己幾乎所有的家產,都是公司的股票,指望著公司每年的股息分紅呢。現在,公司眼看就要垮了,自己之前那些叫人羨慕的股票,怕是要一文不值了吧?
原本每一個有東印度公司股票的荷蘭人,都確信,這東西和金銀沒有任何的區別。持續百年的百分之十八以上的股息分紅,從未間斷,由此奠定了荷蘭人認為紙就是錢的意識。
可現在,早知如此,還不如早早把股票都換成金銀。
金銀放一萬年也還是金銀,可東印度公司的股票,恐怕從今以后就是一張廢紙了。
“哎!”
想到這,錫蘭都督不禁嘆了口氣。他不感慨公司的失敗,只是感慨自己的命運,奮斗了大半輩子,好容易混到了這一步,一下子一無所有。
就算將來被釋放了,公司恐怕都要垮了,自己的那些股票也都成了廢紙。
在荷蘭,沒有錢,就沒有地位。
哪怕是奧蘭治家族,武功赫赫,奠定了荷蘭橘色的國色,可不還是說被財團趕下去就趕下去?
杜鋒見他在那嘆息,并不知道對方心里想的是自己持有的那些股票的事,還當是因為丟了錫蘭而郁悶,便寬慰道:“你且放心,有句話講,天塌了,有個高的頂著。論地位,你不是公司董事,也不是巴達維亞總督,你愁什么呢?投降了就投降了唄,我看巴達維亞總督,說不定比你還慘。”
這樣的安慰還不如不安慰,錫蘭都督無奈道:“貴國連巴達維亞都要攻下,那和公司還有什么可談的呢?公司恐怕都不復存在了,貴國留著我們這些俘虜也沒有用啊。”
“我們是公司雇員,不是政府的軍隊。貴國可能不理解其中的區別,我希望貴國的外交官能夠搞清楚這一點。”
杜鋒笑道:“放心吧,真要是公司垮了,不存在談判的甲方了,我們也不會留著你們的。留著你們也沒有用,對吧?準噶爾人撿到幾個瑞典戰俘,都當成個寶貝。我們可不一樣。若是早個十余年,說不定還能當個教官,現在嘛,用不著了。”
大順現在的軍隊,已經基本形成了體系。一旦形成體系,就能自我繁殖、自我擴大。
不管是陸軍、海軍,還是即將建成的科學院,大順走的都是這一套體系。
從外部找人,教會第一批人,再以第一批人教第二批人。一旦體系完成,就可以自行運轉,最難的,便是第一批人。
就如同準噶爾部視為寶貝的列納特,二十年前若在大順,若大順有意軍改,那還是可以混個新式炮兵的創始人身份的,可若是現在,最多也就當個炮兵炮長。
杜鋒之所以說起這個,源于在他來錫蘭之前,劉鈺和他們談話面授機宜的時候,還說過另一個類似的故事。
這個故事與錫蘭息息相關,也和大順與錫蘭的關系息息相關。
這一次大順要在錫蘭站穩腳跟,對荷蘭人自然是重拳出擊,但對康提王朝,還是以拉攏為主。
錫蘭多山,內陸地區不好控制,大順暫時也無力徹底征服錫蘭,所以要盡可能與康提王朝搞好關系,保證雙方的和平相處,拿到肉桂和檳榔的專營權。
而大順要和康提王朝搞外交,就需要一個特殊的群體拉近關系,那就是僧人。
錫蘭是佛教圣地,供奉著釋迦摩尼的牙齒。新的國王是根據封建繼承法,從印度地區找來的旁支,原本信的是印度教,為了維系統治,不得不改信佛教。而且正因如此,所以才要顯得比別人更狂熱,因為他從印度來,肯定要帶一堆親戚親信,必然會導致貴族不滿;而貴族已經不滿了,若是僧侶階層再不滿,那這王位也就不穩了。
所以,這位國王肯定會大興佛法,以拉攏僧侶階層。雖說,大順的佛教,和南亞、東南亞的佛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怎么說都是圈內人,派僧人到訪,也更便于拉近關系。
最起碼,比信上帝的傳教士,更容易拉近關系。
劉鈺不懂佛學,但大順那么多寺廟,而且還有為數不多的能解讀梵文的群體,朝廷征召僧人來搞宗教外交,自會大僧出面。
這些僧人當然也知道錫蘭,或者獅子國的事。因為這里面牽扯到一個中國佛教的重要歷史事件,比丘尼問題。
這個比丘尼問題,就和杜鋒說的體系問題一樣。
按照戒律,女人當正式的尼姑,需要先找十個比丘尼受戒,再從比丘受具足戒,也就是所謂的二部僧戒。
而中國之前肯定是沒有比丘尼的,所以就陷入了一個怪圈:
想當尼姑?先找十個尼姑受戒。
可是,沒有十個尼姑,怎么當尼姑,當不了尼姑,又怎么攢出十個尼姑?
想攢出十個尼姑,那就從零開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啊。
可是一開始就沒有十個尼姑,那又怎么突破從零到一呢?
前十個,價值是最高的,甚至無價。一旦突破了閾值,就開始瘋狂貶值。
于是,按照佛教的“教法”,那些尼姑都是不合法的。直到南北朝的時候,錫蘭的鐵薩羅,來到建康,解決了這個怪圈問題,才讓中國的尼姑符合了教法定義。
因為只要解決了10個比丘尼的身份,就能從10個變成一萬個、十萬個。而如果無法解決10個比丘尼的身份,就永遠不能突破從零到一。
這件事在大順的官場,知道的人不多。但在佛圈,肯定是人人皆知,畢竟這是大事,沒有這件事,中國歷朝歷代的尼姑就都是假的。
所以這一次大順找了幾位高僧,以此事為契機,也圓一下他們拜真佛牙的圈內夢想,來拉近與康提王朝的關系。
當然,最好是借機干涉康提內政,你一個從南印度來的國王,根基不穩,貴族反對,豈不正需要找一個靠山?來朝貢天朝,天朝罩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