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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約是火中取栗這個法國成語,第一次以漢語應景比喻。
齊國公咂摸了一下這個故事,笑道:“妙極。果然,貓是不會怪吃栗子的猴子的,卻要怪那女仆。”
“如今法國若休戰退兵,全然白玩,若能與荷蘭這邊簽約,天朝亦算是吃了一口好栗子。”
“到頭來,這法蘭西國,還要感謝天朝哩!”
康不怠亦大笑道:“果然如此。法蘭西國定要連說幾句謝謝!”
兩人笑的十分暢懷,康不怠火中取栗這個故事,也著實說出了法國的現狀。
說印度,雖然杜普萊克斯在印度敗的那么慘,但大順可是支持了兩艘戰艦、還去了趟印度為法國站臺呢。至于說,呂宋、菲律賓的喬治·安森艦隊在大順獲得的補給,最終快速支援了印度打敗了法國,但這可賴不到大順頭上,自是要好好感謝大順在印度的幫忙。
在美洲,雖說法國的路易斯堡被英國人攻破,兵鋒直指魁北克。但是,大順可是支持了人參貂皮冰塊貿易,還給印第安人送槍、還送了一批采參人和天主教徒。雖然這導致了英國殖民者眼紅人參貂皮貿易,全力攻打法國的北美殖民地,軍隊數量可比歷史上大得多。然而這可來不到大順頭上,自是要感謝大順之前的貿易合作。
在歐洲……在歐洲那就更怪不到大順頭上了,對大順只有“感謝”二字。
挑唆瑞典對俄開戰,大順在后面也給瑞典撐腰了;俄國宮廷政變,大順直接上臺前支持了;荷蘭提供國事詔書同盟軍金幣銀幣,大順直接把荷蘭的金融業廢掉……
幫了這么多的忙,這要是還說大順不是“盟友”、做的不合格,那就真沒話說了。
就現在來看,大順明面上的所作所為,是絕對對得起“盟友”這兩個字的。
法國那邊,已經好幾次對齊國公發出邀請,希望齊國公處理完荷蘭的事情后,能夠前往凡爾賽宮,法國將會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并且將要在凡爾賽宮正式對外宣稱:絕對支持大順對東南亞的“光復”,并認可大順對于東南亞擁有無可爭議的宗主權。
這場“烤栗子吃”的戰爭,誰得的好處多呢?
法國肯定是毛都得不到了,這都不用想。北美和印度,被劉鈺坑出了屎來而不自知;歐洲這邊,普魯士已經退出戰爭了,俄軍一旦加入戰場,法國的局面就難看了。
而俄國那邊,女皇正準備和劉鈺唱雙簧呢:大順出個面,表個態,希望俄國不要對大順的傳統盟友存有敵意,女皇就可以順勢跟英國說:不行啊,得加錢啊。
這樣一來,法國又欠了大順一個人情。
要是大順這邊的事情做成了,大順在歐洲一個兵都沒派,一艘戰艦也沒出。
但是,卻得了東南亞,還將獲得客觀上中國從明朝開始就一直期待的對歐洲貿易的主動權,順便還能在歐洲收獲一支可以抵抗英國的傳統海軍強國的底子,為將來全面與英國爭奪七海霸主做準備。
要說起來,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其實就兩個贏家。
獲得了西里西亞的普魯士。
獲得了東南亞和貿易主動權的大順。
說大順是吃栗子的那個“猴子”、法國是那個把爪子上的毛都燙沒了的貓,著實是一點沒錯。
在議定完之后,即將吃到栗子的“猴子”,在把爪子燙沒的“貓”的盛情邀請和絕對感激的態度下,大張旗鼓地從阿姆斯特丹啟程。
于是,丙寅年春,大順外交政府尚書、齊國公,約車百乘,前往巴黎。
行至布魯塞爾,髪蘭西國大元帥、尼德蘭征討大將軍、波蘭故王庶子、德國人赫爾曼,遣髪蘭西國最精銳之海白尼亞兵千人護送,以示敬重感激。海白尼亞者,古大秦語,今謂愛爾蘭者。
時,齊國公思鯨海侯昔日之謔語,言髪蘭西國若以女子、外族為將,用外籍軍團銳卒,必可大勝。見此番情景,除女子外,盡皆齊備,暗嘆曰:若羅剎不參戰,髪蘭西國當有葵丘、踐土之霸。
及至巴黎,法王以其身邊近臣出城相迎,態度盡顯。
齊國公也曾聽康不怠說起過,這路易十五繼位之前,其祖父太陽王曾說:善于聽諫,但要獨斷。
然而這路易十五卻只聽進去了這句話的后半句,不見傾聽群臣,卻好獨斷。
尤其是丞相弗勒里死后,更是大權在握,不設宰相。
乃廢丞相,立內閣御前會議,暗使內閣黨爭,其居于上。
又為防止內閣黨爭揣摩上意,而秘立“secretduroi”。
此“secretduroi”,專管外交、軍事等大事。
尤其外交事務,常不經外交大臣或內閣會議,而以“secretduroi”內定,所能進此者,皆為親信、寵臣,從而保證內閣黨爭不會輕易猜出他真實的想法,利于恩威難測而控制。
如后世聞名之雙性騎士迪昂·德·鮑蒙,便是“secretduroi”出身。
若以天朝制度來看,因為天朝不需要外交、而歐洲諸國林立,外交大臣一般僅次于財政大臣,是以這“secretduroi”,有點像是……漢時皇帝身邊的郎官近臣、后來的太監親信,或者可能也有點像滿清的“軍機處”,總之是一個凌駕于內閣之上、專門執行君主意志的小圈子。
或者以大順這邊的朝廷政治來看,這個“secretduroi”,絕對不是大順的天佑殿。而更像是皇帝、劉鈺、齊國公、樞密院等人的這個小圈子,繞開天佑殿和六政府,在外交和軍政上直接執行皇帝的意志。
走君主集權路線的各國,基本上走到最后,都會殊途同歸地出現類似的玩意兒。
和大順這邊的劉鈺等人一樣,參與外交軍政等大事,但卻不是一個行政上名正言順的常設機構。
你要說它不名正言順、不是常設機構,便說它沒權,這肯定不對,因為它連內閣都管不到,繞開眾人直接執行君主的意志;但要說進了這里面的人都有大權,那也不對,因為進與不進只在皇帝一句話,既不是常設機構,也沒有正式名分——不過是君權的一種延伸和體現而已。
齊國公也是在大順沉浮多年的人,法國這一套中央集權的東西、制衡黨爭的套路、君心難測的手段,可謂是見的多了。
若讓他去英國,看英國議會吵架,他短時間內定是看不懂的。
可來法國,當真是如魚入水、如鳥飛天,略微了解,便知了門清。
心想這法蘭西國無有太監,又無科舉,他卻這么搞,怪不得守常之前便多行賄賂交好幾個女子,此種情況下,牝雞司晨之事,最是容易。
今日法王直接以這秘密外交處的人來迎接,也是好事,可以繞開法國的眾臣、內閣等,直接與法王面商機密。
只要說服法王,便可成事。若在英國,便就不同,免不得要考慮黨爭意見,便是國王也不能獨斷專行。
齊國公這邊還沒看到法國國王,他此番大張旗鼓前往法國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歐洲。
尤其是在荷蘭被大順閃擊南洋金融崩潰、俄國與英國簽訂補助金條約、參戰各國都已筋疲力盡的背景之下,難免產生了諸多猜測。
歐洲宮廷圈子的八卦能力絕對不低。
有人猜測,說是當年大順的侯爵去往彼得堡,幫助伊麗莎白公主發動政變,是因為當初伊麗莎白公主使出一身床笫手段,甚至以一敵二,直迷的中國的東西伯利亞侯爵與法國的拉謝塔迪侯爵分不清東西南北。
最后政變成功,卻如咀嚼過的水手煙、榨汁后的甘蔗一般,直接丟棄。中國與法國,都只當幫著這女人政變,日后俄國必要親法、親中,兩位侯爵還覺得沾了大便宜。
誰曾想這俄國轉眼就和英國接觸。
如今大順的公爵和全權外交大臣聽聞俄英之事,立刻前往巴黎,定是要商量怎么對付俄國。
說不定,大順與俄國會再度開戰呢。
這樣的猜測和八卦,還算是稍微有點譜的。
至于更沒譜的,那就不得不贊嘆歐洲人的想象力了。因為經歷過荷蘭“朝貢”還是“自由貿易”為理由引發的東南亞之戰一事,現在歐洲絕對分得清什么叫外交、什么叫朝貢。于是還有人沒譜的猜測,是不是大順的公爵去法國,是在這個時機,要法國國王朝貢大順,這樣大順就會出兵或者給予資金支持。
總歸,在這個敏感時期,齊國公到訪巴黎,的的確確給尚未結束的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的走向,又蒙上了一層不確定性。
這層不確定性,源于劉鈺之前在歐洲兩次政變為中國演出的驚艷亮相,也源于大順下南洋直接摧毀了荷蘭金融業一事——大順證明了自己,的確有能力干涉歐洲事務,用各種奇葩的叫人難以料想的手段。
如果沒有之前的亮相,大順始終就是一個存在于故事和背景中的“遙遠且神秘的國度”。
雖歐洲人已經開始習慣在“外交考慮”中,考慮到大順的存在。
但,此時整個歐洲,都沒有猜對,大順這一次來法國,到底是為了什么。
顯然,他們還不是很習慣大順的存在,正要趁此機會,讓他們更加習慣,在日后考慮外交的時候,把之前只能當背景板的遙遠國度,納入到現實考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