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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九章 無妄之災

  海關總隊的軍官得了令,立刻領著人去了丹麥商館。

  這是新組建的一支部隊,主要處理外事和貿易問題。人數并不多,但在大順本土,這種部隊也用不到幾個人。

  百十號人呼啦啦地朝著丹麥商館那邊走去,有了上次英國、葡萄牙商館被查的事,商館區附近的人已經是見慣不驚。

  看著海關總隊的士兵帶著槍過來,手快的看熱鬧的已經下了賭局,猜猜這一次是要查辦哪一家的商館。

  經過劉鈺整治的海關,如今也是行動迅速,效率出眾,專業的會計和審查小吏,跟著海關總隊的后面,進了丹麥商館。

  丹麥商館的負責人一臉懵逼,看著荷槍時代的士兵把商館一圍,頓時楞在那了。

  丹麥是個中立國,也沒和大順有什么沖突。

  最近的殖民地在印度的特蘭奎巴,遠得很,大順下南洋和丹麥也沒什么關系。大順攻打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印度的殖民地城市時,丹麥亞洲公司還特意發了個聲明,公司嚴守中立,拒絕交戰雙方在其殖民地泊靠、補給等。

  怕的就是荷蘭人跑過去,大順找麻煩。丹麥人聽說大順這邊的行事風格有些霸道,好像是西域的一些異教首領逃亡中亞,大順這邊直接派人逼著對面交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便怕大順到時候找借口把特蘭奎巴收拾一頓,當真是滴水不漏。

  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丹麥更是直接選擇了中立,和大順的敵人荷蘭、亦或盟友法國都沒交集。

  大順在瑞典王位繼承人問題上站俄國,丹麥也就順勢退步,給足了劉鈺面子。

  論貿易額,丹麥這個亞洲公司或者叫東印度公司,在一眾東印度公司里也算是大順的優質客戶了。

  至少在茶葉進口上,比英國東印度公司還要多。丹麥公司頂著個東印度公司的名頭,實際上印度的貿易額只占30,剩余七成都是和大順的貿易。

  按照西方此時盛行的“重商主義”觀點,丹麥人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大順最好的合作伙伴。

  丹麥也沒什么可以往中國運的東西,一開始倒是還能賣點鐘表和音樂盒,但在英國商人總結出一條名為“往中國輸送任何可復制的工藝品,都意味著本國工匠失業”的規律之前,大順的鐘表業已經在發展起來了。

  歷史上,這條商業規律,總結于18世紀中后期,因為“倫敦和伯明翰發條制造商遭受了慘重的損失”,而之前,這些發條商制造的音樂盒之類的東西,是可以直接作為交易期貨票據的。

  而在大順主動吸取外部技術的背景下,這條規律比歷史上早了二十年就出現了。

  除了絲茶瓷等老幾樣幾外,實際上大順還壟斷著一種“冶金工業”的高技術含量的拳頭產品。

  西洋人稱之為“tutenage”,實際上就是鋅合金,這一點也是此時的歐洲各國無法生產的——前年柏林科學院的化學實驗室主任馬格拉夫,剛在實驗室煉制出來。但實驗室煉制和大規模生產,不是一回事。

  丹麥是最早做鋅生意的歐洲國家之一,哥本哈根一直也是歐洲重要的鋅合金交易中心。因為丹麥人最早和鋅商人簽訂了訂單,把控了很大一部分貨源。

  除了白銀,丹麥基本沒什么往中國運的東西。

  而且丹麥覺得,自己在大順的地位很穩固。

  丹麥人覺得,自己承載著一種“經銷商”的身份:鋅合金、茶葉,這是丹麥公司的主力產品,而這兩項產品都不是在丹麥銷售的,而是面向整個歐美市場。

  從這一點看,大順怎么也沒理由找自己的麻煩才是。

  總歸,不管怎么看,丹麥亞洲公司都是一個似乎非常聽話、且非常合作的大客戶。

  這在幾家東印度公司里,是不多見的。

  刨除掉盟友性質的法國,英國葡萄牙有鴉片問題、普魯士貿易額太小、西班牙有宗教問題、奧地利的公司作為公主繼承的條件解散了……

  種種條件下,大順海關總隊的士兵荷槍實彈進入丹麥商館的時候,丹麥商館的負責人是愕然且崩潰的。

  通譯連忙迎上去,行禮之后問道:“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海關總隊的軍官一邊揮手示意士兵先查封倉庫,一邊道:“國公吩咐,自有緣故。具體如何,自有丹麥的公使轉達,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轉告一聲商館館長,就說自今年開始,丹麥的一切貨物,不管是進口還是出口,一律增加25的關稅。”

  “加稅?”

  通譯大驚,現在連普魯士都跑來做生意,各國都在搞直航貿易,都在試圖打破幾家公司的壟斷,這時候加稅?

  一下子加25的稅,雖不及倫敦的茶葉關稅要的狠,但這也直接摧毀了丹麥公司的利潤啊。

  “對,加稅。原因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軍官并不解釋原因,而且他也真的不知道原因。

  丹麥商館的負責人又懇求著問了幾句,然而得到的回答還是如初,自有在天津的公使轉達原因,這邊只是執法。

  “請問,此事是否只針對我們丹麥公司呢?”

  “應該是吧?我只是接到了先查封丹麥商館的命令,并無命令叫我去查辦別人家的商館。”

  說話間,帶著記事本的海關人員就擁到了丹麥商館倉庫的門口,開始清點里面的貨物。

  丹麥商館館長眼看著一箱箱的貨物被要求拿出訂貨單,想著25的高額稅,真真有種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感覺。

  各國現在都在爭相出口,只聽說有出口補貼,還真就沒聽說哪國搞什么出口稅的。丹麥商館的館長只覺得自己今日算是長了見識,可嘆息之余,心里卻也沒什么辦法。

  丹麥人的第一次探險,從廣州拿回貨之后,第一次跑,路不熟、貨不明白、荷蘭作梗、英國打壓,再加上死人撫恤之類,依舊得了11.7的純利潤。

  自從找到了“對英茶葉走私”、“保證鋅合金交易中心”這兩個財富密碼之后,公司的利潤率更是一路飛升,升到了26的純利潤。

  這在歐洲,已經算是極高的利潤率了。

  丹麥王室給予公司絕對的壟斷權。

  任何非公司的丹麥人都不得私自前往亞洲貿易。

  任何非丹麥公司的船都不得攜帶東方貨物在丹麥卸貨。

  加上公司可以直接用茶葉期貨,在英國走私商人那獲得低息貸款,以獲得資金周轉。

  可以說,對華貿易就是丹麥亞洲公司的根本。

  現在被加了這么重的出口關稅,公司怕是要完啊。

  丹麥商館的人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做什么,只能順從地把訂貨賬目交出去。

  隔壁的英國商館里,法扎克萊幸災樂禍地看著丹麥公司被大順海關查封。

  他當然有幸災樂禍的理由。

  丹麥公司的茶葉整天往英國走私,英國東印度公司煩不勝煩。奈何外賊易防、內賊難防。

  和丹麥公司勾連走私的,當然都是英國人。

  而且很多還是前東印度公司的員工,大部分人的資本還是在印度拿到的第一桶金。有的是靠在印度買到了寶石、有的本身就是參與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的。

  英國這邊抓都不好抓。

  本就是公司出身的,在公司賺了錢,然后搞對公司不利的走私。

  內行無比,全都門清,甚至不少都是公司前輩,這怎么抓?

  比如捐助了大學,以至于大學用其名字命名的伊胡利·耶魯,這就是法扎克萊的前輩,公司前駐印辦事處負責人,茶葉貿易拿到的第一桶金,拿到第一桶金之后才轉行干奴隸和走私貿易的。

  雖然英國商館還未解封,但今天得到了一個模棱兩可而不是之前明確否定的回答,以法扎克萊對中國的了解,覺得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其實意味著今年的貿易可以正常展開了。

  他是沒有什么“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情的,覺得大順今天可以找個由頭查封丹麥商館,明天說不定又會再查封英國商館什么的。

  從大順查封丹麥商館這件事上,法扎克萊覺得自己算是看透了。心道劉鈺說話就如同放屁,什么國民財富是生產的總物品、什么白銀太多沒什么用,純粹扯淡。

  明顯的事,大順這邊找理由查了英國和葡萄牙,轉頭又來查丹麥。

  理由?

  想到理由二字,法扎克萊不屑地啐了口唾沫。

  心道,理由?理由無非是大順想把轉運的錢自己賺了,如今有瑞典人俄國人與他們合作,大順已經不需要第二個波羅的海的“分銷商”了。

  丹麥人早就應該看清楚這一點,主動和大順合作,拿出一部分股份讓大順這邊持股,或許還有活路。

  可看不明白,今天被查封,那實在是太正常了!任何去試圖講道理、找理由的人,就像是荷蘭人拿著他們認為有道理的海洋航行自由理論去讓英國放棄航海條例一樣。

  幼稚。

  憑著這些年和劉鈺打交道的經驗,法扎克萊總結出一套非常有效的猜想邏輯。

  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瑞典商館,心道,中國人在塑造一種意識,跟著中國合作就能賺錢,而且越賺越多。作為這種典型,會被政策支持,而在大順政策決定一切。瑞典人運氣好,荷蘭人丟了東南亞,或許也是一種好運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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