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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七章 煙幕

  化用劉鈺第四封奏疏里的那個比喻,三寸丁跳起來摸到了十尺,九尺高的摸著天伸手摸了下十尺高的同樣地方,撇撇嘴道這也很簡單吶,我也做到了啊。

  這個比喻,就是李淦內心還有些心虛的根源。

  有之前劉鈺假裝赤子之心的宇宙之悲事件后,李淦其實也明白,哪有什么千秋萬代?

  愛兒子,愛女兒、愛妻子,都不如愛自己。愛自己的羽毛、愛自己的身后名,愛自己掌控權力的那種無上快感,愛自己史書上的名聲。

  現如今,這場在劉鈺看來修補匠級別的改革,在李淦看來,卻是決定他將來名聲的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改革。

  本意只想鬧個淮海。

  結果如今牽扯太多,從運河長蘆鬧到了四川,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事物是普遍聯系的,什么叫牽一發而動全身。

  慨嘆之后,李淦終于問道:“卿剛才說,可打包票,三年之內,川南之鹽比可供湘鄂黔川藏所需。朕也知道你已經提前約了西京大賈來科學院議事。卿打的包票,朕是信得過的。”

  “朕看,鹽政改革,就定在明年春季吧。若是淮河修的沒什么大問題,正好,三年時間,緩緩復墾淮南蘇北,漸少鹽業。”

  “朕之前細讀了你的第四封奏疏,言及前朝鹽政諸事,得其本源,化用本朝。”

  “航海商船,便是本朝的開中鹽法;本朝的外貿,就是前朝的鹽引。著實得其本源,朝中無人可知此等真意。”

  “糾其根本,朕便想到了許多年前愛卿武德宮奪魁時候的文章,本朝之西域在南洋。根源就在這里,開中鹽政是為了北方、海貿殖民是為了南方。”

  “朝中許多人尚不知此等戰略的轉變,那以愛卿看,本朝還有什么可變之法?”

  問到這,劉鈺一言不發了。

  雖然他心里腹誹不止,說這都是修補匠改革,但改革也只能是修補匠改革,真正核心的土地問題,哪里是靠改革就能改成的?

  他不發一言,皇帝悵然地嘆了口氣。

  不發一言,和說一句無可改者,終究是有區別的。

  “罷了,那只說眼下的變法,明年三月鹽政變法,愛卿還有什么要諫奏的?”

  和剛才的一言不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劉鈺忙道:“回陛下,并無什么再要大動的了。陛下廟算無雙,三月動,最是合適。”

  “一來待三月一過,枯水結束,也正是方便興運鹽往各處的時候。”

  “二來便是這期間還要做各項準備,非是一處要變。”

  “不過,之前的諸多安排,已然可以保證鹽改時候,絕對不會出問題。另也請陛下……放寬手。”

  皇帝明白劉鈺的意思,還是引蛇出洞、鄭伯克段的辦法。皇權是有能力直接用軍隊阻礙那些收鹽試圖擾亂行市的鹽商反擊的,但劉鈺希望皇帝不要這樣做,因為那將會讓朝廷少賺很多錢。

  只有趁著這一次把鹽商掏空了,之后淮南的鹽改也就沒有絲毫阻礙了。

  皇帝嗯了一聲,又道:“還有一事。”

  “愛卿常說,變法最怕之事,便是人亡政息。”

  “如今愛卿主持工商各業,雖歸內帑,但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如今全靠愛卿的‘幕府’撐著,最是可能人亡政息之制。”

  “你回去理個章程,另外,朕這邊也要鍛煉些年輕子弟,這一次便跟著你過去,先與你做個文書之類的,多學一學。日后也好堪用。”

  “川南敘州府,卿所舉薦的,也盡快報上來吧。”

  “陸放翁言: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太子身邊的實學伴讀,朕前些日子也考教了一番,實學本事,對答如流,但具體時政,尚需歷練,正好就先在你身邊做個文書,多學多看。”

  “將來你這邊的章程理出來了,名正言順,不行開府幕政,也不歸六政府管,只當是天子的衙門。非是原本的官缺,選拔時候,也多便宜。”

  對皇帝的這個安排,劉鈺毫不詫異,顯然皇帝是在準備以后的事了。自己這個年紀肯定是既不能給太子當錢袋子、也不能給太子當槍桿子的。

  大順從一開始差點激進到用女官制度來頂替太監,后雖廢除,但太監終究是不能干政的。

  既太監不能干政,太子身邊就得有一群班底,否則將來當個皇帝那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基本也就是這樣了,要么太監當心腹、要么皇子身邊打小就有班底。

  皇帝的這個安排,在劉鈺看來,傳達了這么個意思。

  讓太子的人歷練,其實是在告訴劉鈺:你,是我的人。

  皇室之內,“父慈子孝”。現在工商、海貿越發重要,皇帝這幾年能挺直腰桿子和人說話,也是因著內帑里有錢了。

  這么大的錢袋子,既然太子的人來歷練,那總得有個皇帝的人。

  皇帝并未再派“他”的人去歷練,這在朝中的人看來,等于是又給劉鈺加了張護身符。

  以后的事,劉鈺也懶得去考慮,人亡政息什么的,都走到這一步了,也沒啥息的了。難道重新去挖大運河?

  只有一個事兒,劉鈺得問清楚了。

  “陛下,蘇北修淮河的事,也要跟著歷練嗎?”

  “淮河事畢再去吧。這淮河事,是因著你為與國同休的勛貴出鎮,他們不過學些工商事,這等大事如何輪得到他們?”

  “無用之術,朱泙漫、支離益之廢術耳!學之何來?”

  皇帝想著,若是將來太子登基,管工商業的人,只能是位低、權低、但擁有君權的延伸附庸的狐假虎威之權。

  現如今制度草創,從建海軍開始,其實都是皇帝用類似內府宦官的名義去辦、靠的還是劉鈺自己搭起來的幕府班子,不開府而開府,這是沒辦法的事。

  日后肯定是不行的。

  軍功勛貴、威望頗高、還捏著錢袋子,這肯定是不行的。太子鎮不住的。

  至于現在不派太子那邊的人去淮河,因為劉鈺要干臟事。

  這些臟事,哪怕是太子,最好都不要知道,這樣的重臣的黑材料,太子是絕對不能抓到手里的。

  劉鈺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謝恩之后,又說了一些關于川南工商業改革的事,皇帝又詢問了一番關于山西鹽與長蘆鹽爭奪河南該怎么處理的事,劉鈺便告退了。

  自京城返回淮北不久,朝堂里就傳出來了驚天消息。

  皇帝在朝會上,對鹽政改革的爭論,發表了意見。

  “勿復再議”

  不爭論、不討論、暫時照舊原樣,所有關于鹽政改革的奏章,全部不批。

  得了消息的鹽商,歡欣鼓舞。

  他們并不知道劉鈺這一次去京城,是要直接斷他們的根,要扶植陜西資本集團,配合松江府資本集團把他們的血肉吃干凈的。

  反倒是覺得是自己這邊的賄賂起了作用,或者說給皇帝的“要飯錢”給足了,劉鈺這一次回京城就是給皇帝商量鹽商們的條件的。

  事實似乎也正朝這個走向發展,劉鈺回到淮北后不久,就去了一趟揚州,請一眾大鹽商們吃了頓飯。

  鹽商們按照之前約定好的,“主動”報效了二百萬兩白銀,用于朝廷修復淮河水利之用,且日后每年會報效一定數量的白銀,用于緝私巡查的花紅,將原本的潛規則變為明規則。

  吃了這頓飯,替皇帝收了這筆錢,一切仿佛都恢復了原樣。

  劉鈺滾回了他的“老巢”松江府,海商集團和鹽商集團再度井水不犯河水了。

  朝堂里,關于鹽政改革的討論,被皇帝明令勿再復議,之前驚天動地的鹽政改革風聲銷聲匿跡。

  鹽商們也根據劉鈺當日的提點或者叫恐嚇,沒有鼓動他們的門客儒生,煽動關于反對鹽改的輿論。

  仿佛,一切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只是,變化,發生在了那些尋常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不久后,一艘官船停靠在了松江府,一百多個靖海宮測繪系的學生,來到了松江府。

  名義上,他們是來實習測繪,利用這一次治理淮河的機會實踐一下繪制地圖。

  實際上,和與羅剎國第一次戰爭時候,羅剎國的科學院把數學系的學生派去邊境一樣,是去給朝廷干活的。

  他們要干的,名義上是實習,實際上是測繪一下廢棄淮南鹽場后可以墾荒的土地。

  看上去,好像朝廷的重心都放在了淮河上。

  測繪系是純粹的平民系,勛貴子嗣、家里有錢的,是不會去學這個專業的,最多也就是別的專業里學一些基礎知識,但卻絕對不會來學這個。

  但凡學這個的,基本都是新學里的平民子弟出身,也做好了將來吃苦的準備。但相較于他們之前家里的日子,這種苦倒算不得什么了。

  這些學生們見到劉鈺之后,激動難以自已。這和劉鈺拉起來新學關系不大,主要是他們考進了靖海宮,吃得飽了、穿的暖了、有補貼有錢,吃飽了有了空閑心思,可以愛國了。

  激動主要還是因為劉鈺的軍功,這些吃飽了的學生是最容易熱血上頭的人群。

  為表重視,劉鈺還親自來迎接了這些年輕學生,又發表了一通振奮的演講,無非就是什么天朝強大的過程中,我是有名的英雄但更重要的是你們這樣的做許多看起來是微末之事的無名英雄云云。

  一眾學生們聽的熱血沸騰,帶隊的軍官看著這些學生,想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然后想到了自己被扔到西域測繪,夏天差點被蚊子吃了的往事,看著這些興奮的年輕人,心道:“‘好’日子,在后頭呢!小娃娃們。”

  請:m.tangsan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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