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權哲身一起來到錫蘭尋找弟弟的趙立本,他弟弟當然不可能在這些授田的歸義軍中。
因為……大順沒錢,也沒有足夠的國有土地,玩唐朝那種府兵均田制。
歸義軍大部分是前期被強制遷徙到錫蘭的人,因為大順趕走荷蘭人,必須要善待這些被遷徙的華人,以獲得他們對朝廷的支持和熱愛。
在巴達維亞參加起義的那部分人,則基本都被打散,散入到專業的野戰部隊當中。
趙立本的弟弟,是被“勞務派遣公司”送過來的契約“長工”,是沒有機會參與均田授田的。
不過劉鈺這邊的政策,就是通過土地國有制、寶石檳榔肉桂珍珠的專營壟斷授權,迫使投資這里的華人資本,必須雇傭華人作為長工,這是有硬性指標的。
雖然資本更喜歡便宜的泰米爾人,可在壟斷授權下,不得不接受劉鈺這邊開出的條件。
無他,真的賺錢。
你不想干,有的是人搶著干。
至于那些短期工作,也是真的沒辦法。季節性的農業,注定了有忙碌時節,忙起來的時候,不雇傭短工真忙不過來;可不忙的時候,真要是弄大量的大順百姓到這里,不忙的時候干啥?
這里和松江不一樣。
松江地區的“閑民”,
是錯開季節的。
種棉花、摘棉花、割草;季風起,則在碼頭上扛活、運輸;冬天可以去修河。
閑民,
一般情況也就冬春之交不能挖河;但是季風沒到,
貨船不至的這段時間,
容易沒活干餓死。
剩下的時候,一般也就還好。碼頭上拉幫結派打仗,
打輸了去了挖河,打贏了的就在淡季壟斷碼頭上的活。整體還行,幫派毆斗和地下宗教打架的烈度也不算太高,
畢竟還有別的活干。
但這需要高額的資本運轉和鋪開的產業,錫蘭是沒有這樣活力的。
權哲身既是和趙立本有緣再見,也想跟著趙立本看看錫蘭到底什么模樣,自然也就跟著趙立本一起踏上了尋找弟弟的旅程。
按照牙行,當然好聽點叫勞務派遣公司的檔案,
可以查到到了這邊,
先是修了半年要塞,
之后被安排到了種植園。
權哲身便跟著趙立本,
去了一家私人經營的種植園。
在前往錫蘭的途中,他已經見過不少的種植園,
真的相信了劉鈺的話:其實,
世界的糧食是夠吃的。
相較于南洋別處地方的種植園,錫蘭的種植園就比較單調了。
大順是嚴禁在錫蘭種茶葉的,一經發現,是要連坐的。
種甘蔗,實則也不行,孟加拉地區的糖足夠便宜,
在這邊種甘蔗也不賺錢。
也就種點咖啡、椰子、稻米等。
椰子主要用來榨油,
以及用椰果蛋白保持島上一些人口的蛋白質所需。
稻米,倒不是為大順市場準備的,因為路途遙遠,錫蘭大米在大順沒有啥市場,主要是給島上準備的。
因為之前百余年的殖民和戰亂,以及宗教恐怖,基本上毀滅了錫蘭的農業經濟。
這成為之前制約荷蘭在錫蘭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
大順到這邊之后,大順皇帝也真的是不指望錫蘭的這點地收土地稅,主要還是肉桂、檳榔和寶石、珍珠。
所以,要發展這些產業,缺人口肯定是不行的。
干這些非農業生產的人,
需要吃飯。
所以,
稻米種植業,在這里也是有利潤的,而且利潤還真不算低。
至于椰子和咖啡,也真是沒啥玩意可種了。好在大順在南洋的一些種植園,種植了不少油料作物,故而大順的榨油業此時也算是獨步全球,這椰子種植之后榨油、油渣發酵肥田、椰蛋白作為飼料等,也是個比較適合的產業。
因為椰子油的皂化值比較高,所以這里的椰子油都是作為工業品原材料用的。
大順現在壟斷著歐洲的高級化妝品市場,歐洲有句軍歌唱的好“法王摩斯充軍餉,哪像我們月月清”,歐洲那群人現在男性流行大油頭、女性流行戴大順華北的草帽,大順椰子油配上香料的發油,也是化妝品的一種,總不能說只有女性用的才叫化妝品。
谷鍨</span以及衍生的甘油護膚品、椰油軟香皂等——主要是搭配一些小瓷瓶,所以顯得高級,因為瓷器本身在歐洲就高級。
市場倒是非常容易打開的,比如蓬帕杜夫人那樣的,先送她三五十斤,她自然會帶動貴族圈的那些女人抹。
這其中折射出的大順工業水平,就是與玻璃制造業息息相關的制堿業,取得了突破,并且實現了初級工業化生產。
雖然破甕破缸的制算法寒磣,但總不能說這不是初步工業化生產。初步制酸,才能制堿,才能帶動玻璃制造業起飛,
順帶肥皂甘油等行業也一并發展起來,因為都能把面堿搓出來了,有《石灰吟》詩句的地方不至于連把面堿搓成火堿都做不到。
這些產業,
反過來又帶動了榨油業、油料種植園的發展。
制堿副產品,
又催動了大順印染、紡織等行業,因為這種老笨制堿法的副產品可以漂白。
總之,就是技術粗陋,看似可笑,手段原始,土法上馬,但這就是工業化早期的模樣。
技術粗陋,但可以獲得利潤,然后才能產業升級,保持技術優勢。
而這些早期的工業化,以及大順主動對外開拓的海外市場,使得錫蘭擁有了被資本投資的價值。
否則的話,大順既然不準種茶葉,那么除了寶石和肉桂等,資本是不會投資這里的。
資本不投資,就沒錢移民,朝廷舍不得出這個錢,最后肯定傻呵呵地選讓泰米爾人來定居,給僧伽羅人摻沙子,因為便宜。
現在這種局面,則整體上對華人比較有利。種植園開拓,反過來又促進了農業,這些年斷斷續續,在錫蘭扎根的漢人已經十余萬接近二十萬——雖然大順如果放開茶葉限制,允許海外種茶葉,人數能翻番,但大順只要不傻就不會這么干。
就像是對民族往事熱淚盈眶的荷蘭人,不歡迎荷蘭人來荷蘭的殖民地一樣。熱愛祖國的大順出口集團、貴為大順天子收茶葉出口稅收到手抽筋的皇帝陛下,也絕對不允許一顆茶葉跑到他們無法控制的錫蘭去,寧可錫蘭的漢人數量不增長那么快。
但不管怎么說,均衡之下,錫蘭的漢人數量還是在不斷增加的。
這里面,椰子種植園產業有利可圖,是立了大功的。大量的契約“長工”,被送到了這里,畢竟大順沒有奴隸嘛,不能叫契約奴。
椰子油的一整套產業鏈,此時看來都是“高端產業”,而且是高利潤產業。一個破瓷瓶子,里面加點椰油軟皂,再加點植物花精,換回來的法郎買椰子,估計能堆滿一間草房。
然而此時的高端產業,往往是以一種非常低端的模樣呈現出來的。
比如權哲身和趙立本既進入這家種植園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場景,就是一群臟兮兮、黑乎乎的人,光著腳丫子,坐在地上。
手里拿著刀,旁邊堆放著厚厚的一層椰肉,不時一把椰肉又扔了過來,頓時激起一陣蒼蠅的嗡嗡聲。
幾個雇工則將這些挖出來的椰肉,往旁邊的一連串翻滾的大鍋里扔,幾個汗流浹背的人站在旁邊用大棍子在那攪合,還有人用一些奇葩的工具在上面撇油。
在這里面干活的,既有漢人,也有在權哲身看來的南蠻夷人,他也分不清這些南蠻夷人是什么人。
其實單就這個種植園來說,很多干活的非漢人,都是僧伽羅人。
原因其實很簡單,大順商業資本的侵略所致。
本來這些僧伽羅人,小日子過得還行,他們以前是釀造椰花酒的——椰汁不能釀酒,里面有油脂,釀不好容易中毒死了——椰花里面的汁液是可以釀酒的。
在大順抵達之前,這也算是錫蘭的特色產品了,銷路不錯,日子還行。
伴隨著大順的商業資本抵達,改變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椰子花搓成酒,就不能結椰子了,而皂化值高的椰子因為特殊的油脂色澤,是大順對歐洲化妝品出口的重要原材料,椰子價格漸高,椰花的價格當然也就高了。
第二件事:大量的爪哇甘蔗酒,涌入了錫蘭。
第三件事:錫蘭都督府,對椰花酒征收稅,都爪哇甘蔗酒免稅。
很簡單的三件事。
很簡單的結局。幾年之內,錫蘭的特色椰花酒產業直接崩潰,大量的釀酒小生產商破產,原本的椰花酒釀造者,只能跑去大順的種植園摘椰子、榨椰油。
椰花酒,只是大順在錫蘭一系列活動的縮影。
權哲身當然不可能理解這個動態的世界,看著這一片繁忙的景象,心想:“興國公誠不我欺,奴婢完全可以轉為雇工閑民,只要工商業發展起來,能換到足夠的稻米,也未必不是件壞事。他們這些種植園,亦不種稻米,一如蘇北種棉花,可他們也并不是沒有飯吃啊。”
“只要有足夠的官地,完全也可以讓那些良民,效這邊府兵邊軍制度,而廢除奴婢賤籍使之為雇工閑民,至今看來,似大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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