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康提王朝對此肯定是有意見的。
不過,在駐軍和艦隊環繞的狀態下,他們的意見頂個屁。
最多也就是兩邊商量了一下,灰衣派不能去山區、那邊的種姓派也不再干涉低地區的事。
私下里,會悄悄找英國人,又忘了趕走生姜請來辣椒的教訓。
但英國人現在沒工夫在錫蘭費力不說,也壓根不想招惹大順。
本來大順就和法國不清不楚的,這時候沒事找事,再去招惹大順,那真是閑的沒事干了。
權哲身看到的是漢化,或者說是某種程度上狹義的漢化。
這種狹義的漢化的根源,是大順控制區總共大約四五十萬僧伽羅人,一下子塞進去大約二十萬漢人。
更廣義的漢化,其實是近代化、世俗化。
也就是劉鈺所說的“普遍的修飾成民族的”。
世俗化,是近代化的前提;打破種姓制度,就是近代化。
狹義的漢化是個漫長的過程,需要教育、人口、經濟優勢等等。
廣義的漢化,是狹義漢化的基礎。
因為,世界是往前走的,不是往后退的,要為將來的近代化的漢人國家打基礎,而不是往后退著讓一群舊統治階級去讀經書。
只要能做近代化、現代化的標桿,那么那些近代化、現代化的普遍性的東西,就是民族的。
灰衣派的宗教改革在這里成功的原因,
就是大順本身是反本地統治階級的、而這里的低種姓人口既多又掌控了經濟基礎。
更為現實粗暴的原因,則是不管是葡萄牙人還是荷蘭人,
終究還需要高種姓群體,
為他們提供糧食和勞動力、服役。
而對大順來說……天朝不缺會種地且愿意種地的人。
天朝也不需要靠一群高種姓錫蘭人,
才能種地,天朝種地的水平,
不知道比這些高維種姓高到哪里去了。
況且,這種地方,劉鈺逆練的一些教導,
讓劉鈺確信,徹底吞并錫蘭,意味著錫蘭民族主義的覺醒;而直接割裂,甚至搞灰衣派和種姓派這樣的宗教沖突,才是大順可以永久占據西南地區的基礎。
甚至,
他是非常樂于讓世俗派和種姓派的矛盾加劇的。
因為,
矛盾越加劇,
正統的種姓派,
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統性,會更加“傳統”,
絕不會自我改革、放開種姓限制。
大順又不想在錫蘭山區種茶葉,
放著好地方不要,去山區干啥?
故而,大順的政策,就是將為數不多的高種姓村社,保持原樣;而大量的土地,則分給了低種姓人群,
并且打散他們的種姓,
取消他們的世代職業限制。
唯一還有職業限制的,就是他們不許服兵役,也不需要服兵役。而是轉為繳納土地稅,代替服兵役。
大順不需要土兵,因為不缺人。
所以,從政治、政權的角度來看,錫蘭的西南地區,實際上漢化的已經非常成功。
府兵服兵役,國家給予土地,府兵有服兵役的義務。
被打散的、事實上已經取消了種姓限制的小農,繳納賦稅。
大量的工商業從業者,
以雇工而非勞役的形式,
充斥著種植園、采珠船。
村子編戶籍,設里長、糧長。
除國有土地外,授予的土地,由各家贖買,贖買之后獲得土地所有權,可以買賣、交易、允許兼并。
都督府每年會征發農業人口,進行水利建設,但會錯開農忙時節——因為土地比較充裕,農村并未出現嚴重的貧富分化,所以征收募役錢,雇人勞作,反而是不合適的,甚至可以說是刻舟求劍的。
低地地區,普遍使用大順紙幣。
城市學堂,全部以漢語教學。
推行的第一部法令,是禁止同姓血親婚,和跨種姓婚姻合法。
出家人實行嚴格的度牒制度,不經禮政府下屬機構審核,一律不準出家。僧團領袖不經都護府上報禮政府批準,一律不得傳承。
終究,這里是大順的錫蘭都督府轄地,是錫蘭軍鎮。
而不是大順印度公司,或者大順錫蘭公司。
大順的商業資本,在這里,占據經濟優勢。
但是,他們依舊沒有與其小范圍經濟優勢相對應的政治優勢。
所以大順的商業資本,不得不服從于大順官僚集團的意志,以“消化”錫蘭西南部作為前進基地為主,而不是以“最大限度地攫取利潤”為主。
這二者的區別,在于如果選擇最大限度地攫取利潤,
那么,
維持種姓制度、維持種姓勞役、引入泰米爾人作為奴隸,才是利潤最大化的優先選擇。
甚至,往錫蘭運漢人,根本就是違背商業資本利益的。
然而,以劉鈺為首的一部分官僚集團的意志,并非如此。
谷罈</span而且,顯然,大順的商業資產階級,想要獲得統治地位、成為統治階級,還早呢。
這就是“大順錫蘭軍鎮都督府”和“大順錫蘭特許貿易公司”的區別。
劉鈺對荷蘭人在南洋折騰了百余年,折騰的荷蘭人口少得可憐、多么好的南洋市場的底子竟然弄得本國手工業崩潰的印象,相當深刻。
他可不想大順重走覆轍。
這種部分有長遠眼光的官僚集團和商業資本之間的矛盾和沖突,或者說路線上的區別,其實也是導致趙立本聽到弟弟在寶石礦干活后憂心忡忡的一個原因。
事實上,在趙立本于黃龍府黑金礦暴動之后,他在縣城等大赦天下的時候,是有官方的人在那里招過挖金工的。
是確確實實有官方背書的。
只是趙立本被坑了一次后,對這種事,再也不信了,哪怕那招工條件寫的天花爛墜。
他以為,肯定還和上次一樣,那自己要是去了,可真就才出狼穴、又如虎坑。
所以這一次聽到弟弟居然為了賺錢,跑到寶石礦上干活,心里頓時就一咯噔。
然而,其實不管是他弟弟,還是他從黃龍府黑金礦逃出來后的那次招工,真的不一樣。
朝廷,或者說一個成熟的大一統國家的政權,做事的時候,并不是只考慮單純的金錢利益的。
或者說,有時候是不會只考慮短期利益的,這一點就和商業資本很不同。
比如他上一次聽到的招工信息,那就是朝廷出于邊防需求、移民實邊的國家政權的需求搞的。
一共兩個前置條件。
海參崴地區,利用蝦夷的赤毛稻,種出來了可以適應東北氣候的水稻。
黑龍江流域,在后世的漠河、黑河、撫遠等地區,都發現了相當不錯的金礦。
還有三個現實逼迫下的條件。
無定河,也就是后世的永定河,整天發水。這是京城的河,這里發水,事就麻煩了,而且人口日多,土地日減。京城周邊是最怕出事的。
朝鮮國和大順邊境,日益增加的朝鮮國逃亡百姓問題。
對北方問題刻在基因里的不安,希望加大實邊力度。
這兩個前置條件,加這三個現實逼迫,使得劉鈺借機向皇帝上疏,提出了實邊計劃。
順便解決無定河問題、朝鮮國邊境移民問題。
簡單來說,就是以漠河、黑河、撫遠地區的金礦為餌,鼓勵資本開發,從而移民。
鑒于資本的操行,必須官督商辦,用類似當年組建東洋貿易公司時候附加義務的方式,進行移民。
大體政策就是,朝廷選拔優秀的官員,去督辦此事。
從棲霞等地,招募優秀的工頭。
資本出資,招募人口。
工頭帶人,按照每個工組,黃金三七分成,即挖金子的工組拿三成,剩下七成作為公司所有。
扣除吃喝拉撒后,再從凈利潤中拿出百分之二十五,其中百分之十進內帑,百分之十五用于招募人口,就地開墾,以金礦需求為中心,促進農業發展,增加移民數量。
爭取在十年之內,于漠河以南、黑河、撫遠等地,圍繞著金礦區,弄出七八個人口數萬的縣,保持黑龍江流域的絕對控制權。
其中,一部分從關東招募。
剩下的,絕大多數從無定河周邊招募,從而緩解京城地區的壓力——這個壓力,指的是水災之后的社會不安定因素,這才是皇帝比較重視的問題。
同時還順便解決兩個問題。
在招募農民的時候,在朝鮮國邊境,強制招募越境的朝鮮人村社,將他們打散后遷徙到金礦區。
而每遷走一批人,則用無定河地區的漢人百姓,補充到朝鮮國邊境地區的村社,直接接管村社的房屋和已經開墾出來的稻田。
朝鮮人在金礦區拆散后,和遷徙過去的漢人雜居,同時也借助他們種植水稻的技術。
同時,鑒于川南鹽井區的煤礦開采嘗試,在西山煤礦、京畿周邊,采取先進的煤礦開采技術。
一方面,保證京城用煤,不會再出現之前那種煤價暴增如米的狀態,維系京城之穩定。京城不能亂。
另一方面,減少薪柴消耗,減少無定河河水的泥沙。
當時,趙立本從黑金礦逃出來后,遇到的那次招工,就是這樣的背景。
但他在黑金礦的慘痛記憶,讓他不能理解抽象的資本逐利的罪惡,而是具象為對金礦銀礦寶石礦的深深恐懼。
然而,朝廷并不是一個商業公司,更不是什么李家大順公司,這里面終究還有一個統治需求、長遠準備。他雖然想這么干,把天下干成李家大順公司,奈何他祖宗的故事告訴他,把天下開成專門養自己家人的“公司”,不可能長久。
故而,實際上,錫蘭的寶石礦,也不是如趙立本想象的那么殘酷。至少沒他當初在黑金礦那么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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