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這些條款,大順會承諾,在印度方面解決英國東印度公司,切斷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好望角以東的一切貿易往來。包括且不限于印度、波斯、土耳其,以及會直接查封東印度公司在松蘇的商館。
除此之外,大順還會保證派遣一支五艘戰列艦規模的分艦隊,前往法國,支援法國海軍。
五艘戰列艦當然不可能改變英法海軍的力量對比。
法國那天坑一般的海岸線地形,以及直布羅陀在英國人手中的現實,使得法國必須維系兩支成規模的艦隊。
一支部署在大西洋方向,另一支部署在地中海方向。
五艘戰列艦,不說是杯水車薪,但肯定也不能起到直接扭轉力量對比的程度。
不過,這正是大順的談判策略。
逐漸加碼、每一次加碼,都會給出一定數量的艦隊支持。
下一次的談判,以上一次已經談成的事為基礎不變。
免得一次性要價太多,聽起來好像是有點獅子大開口的意思,最起碼心理上不太容易接受。
畢竟這一次,涉及到毛里求斯、印度、法國關稅問題等等這些,在大順的談判里,只值五艘戰列艦。
舒瓦瑟爾公爵考慮了一下關于東印度問題和東方貿易問題的提議,也發現大順這邊狡猾的很。
因為大順開了一個非常惡心的價碼。
這個價碼,如果以單純的白銀計算,肯定是不只五艘戰列艦的。
但這里面的意思,是說大順當然樂于支持法國,并且派出規模更大的艦隊。然而在派出之前,法國必須把這個條約認下,然后才能談以后的事。
這就使得主動權始終被大順拿捏著。
認了、簽了,那么后續如果談崩了,大順大不了捏著鼻子扔出去五艘戰列艦,履行了條約就拉倒。
而法國想要真的讓大順參戰,就必須在完成了第一階段談判后,忍受大順的繼續加碼。
不過,大順在這個第一階段的談判中,還是表達了相當大的善意的。
明顯,是要以好望角為界,大順并不尋求在西北、加勒比、北美東海岸的利益。
舒瓦瑟爾公爵,代表的,是法國資本中的西印度派。而且就對未來的理解上,舒瓦瑟爾認定,這個世紀是蔗糖的世紀。
只不過,大順這邊認為,上個世紀,才是蔗糖和香料的世代,荷蘭人賭贏了。
而這個世紀,是紡織品的時代,大順把貿易的命運賭在了紡織品上,并期待能像上個世紀的荷蘭人一樣贏個大的。
中法之間能合作、而中英之間不能合作的根源,就在于印度問題。大順的掌權派看來,印度很值錢;法國的掌權派看來,印度不值錢;英國的掌權派看來,印度很值錢。
在這個的基礎上,中法之間關于好望角以東的問題,都是可以談的。
但同時,大順顯然也給了法國一種完全不同的選擇,也就是只答應第一階段的談判。
五艘戰列艦,當然不能左右歐洲大海上的局勢。
但是,大順如果能夠全面控制好望角以東,實際上對法國的幫助,細算下來,是當得起大順開出的這個價格的。
道理很簡單。
法國打仗用錢。
那英國打仗就不用錢嗎?
理論上,法國還有很強的稅收潛力,只要能夠完成類似于一條鞭法和士紳一體納糧的財政改革,法國的理論稅收可以直接翻三倍,欠的這點錢,根本不是問題。
而英國,實際上已經沒有多少稅收潛力的。換句話說,因為英國的稅收效率和行政效率奇高無比,所以英國稅收的“潛力”,已經被耗盡了。
靠著這種稅收和行政的高效率,英國得以和法國掰腕子。
但其稅收潛力已經耗盡,在這種情況下,只能依靠國債。
那問題就來了。
為啥法國的國債去年很多人肯買,以至于隨便就賣了一億3600萬里弗爾,而今年就只能賣出去幾千萬呢?
英國借國債,也得還。
怎么還?
用啥還?
英國靠什么,讓百姓相信,能還錢?指著啥還?
不管是資本家也好,老百姓也好,得讓他們相信,政府能還的起錢,他們才會買國債。
對于經歷過郁金香泡沫、20年經濟危機和南海泡沫的英國人而言,空口白牙炒作一些東西讓人投錢,已經很難了。大家又不傻,連續吃了兩次虧,而且20年那次大虧的人還沒死絕,大家還沒忘記。
這時候空口說,國債將來一定能還,而且利息一定支付的起,是沒人信的。
所以,實際上,英國是由政府承諾用茶葉、咖啡、東方棉布和糖等奢侈品產生的消費稅作為利息償還。
而且伴隨著孟加拉戰役的勝利,使得更多人相信,政府真的能還的起債。
由是,才有了歷史上大約20萬戶英國中產和資產家庭受此誘惑,購買國債,也使得英國得以在戰爭中,一共為戰爭支付了1.5億英鎊,也就是大約4億五千萬兩的白銀軍費。
可以有愛國熱情。
但也得要利息啊。
本金,可以說,國家正值危難之際、多事之秋,出于愛國熱情,這本金就不擠兌了。那利息總得給吧?
最終,導致了歷史上七年戰爭結束前,英國甚至試圖直接奇襲西班牙,把中立的西班牙順便干了。因為在戰爭結束前,加上之前的存量,英國一共搓出來100艘戰列艦。
有錢,就好辦事。
沒錢,指定是不行。
既然英國由政府承諾用茶葉、咖啡、東方棉布和糖等奢侈品產生的消費稅作為利息償還,那么大順要是真的掐斷了好望角以東的英國貿易,阻斷茶葉、棉布、瓷器等消費品的貿易,也就沒有了消費稅,也就還不起利息。
所以,理論上,好望角以東問題,大順展示出了相當多的誠意,確實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左右最終的戰局,唯獨就是需要法國繼續撐幾年,撐到英國財政崩潰。
一旦中產階層的信心崩了,國債直接就炸了。大順只要開戰哪怕不過好望角,東印度公司也必死,被卷入其中的20多萬英國的中堅階層家庭對國債信心一崩,英國也就打不下去了。
況且,這里面還有個嚴重問題。
就是大順暫時并未開采舊金山、舊銀山、澳洲、南非的貴金屬。而大順的產業又快速發展,貿易額與日俱增。所以,歐洲實際上在逐漸經歷一場貨幣升值,物價革命似乎到頭了。這對國債利息,可是相當的不利。
當然,這些只是理論上法國可能贏。
但同時理論上,法國再撐下去,又無法財政改革,英法誰的財政先崩還說不定呢。
但這恰恰也體現大順的誠意。
法國其實可以選擇這個談判款項,最為最終方案,由此討價還價——而如果這個方案只是第一步,那么這個方案是無法討價還價的,只能在后續條款中討價還價。
而恰恰理論上,這個第一步方案,是可以作為最終方案;理論上,也確實能讓法國……以內部財政問題自爆為代價而慘勝。
這對法國不是一個不可選的選項,因為法國又不是第一次賴賬了。算上約翰·勞那次以政府背書方式的泡沫詐騙,短短三十年間,法國已經花樣賴賬兩次了,似乎或許再賴賬一次也不是不行。
只看法國愿不愿意承受這個代價。
而且,世界不是靜態的,而是動態的。
所以,理論上,這個方案最終最終合作條款的話,也會引發另一個蝴蝶影響,即西班牙的態度。
西班牙的態度此時是中立的。
對法國來說,好消息是西班牙的王后死了,而西班牙的王后是葡萄牙公主。同時,西班牙國王傷心欲絕,據說也快不行了。
因為王后體弱多病,所以沒娃。
而繼承順位,西西里國王、那不勒斯國王,此時西班牙國王的同父異母弟弟。
這個弟弟,對英國那是相當討厭,相當厭惡,因為,當年在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問題上,英國人給他使了相當多的絆子,這純粹是個人恩怨。
在西班牙現在的國王死前,法國最怕的事,就是英國用直布羅陀換西班牙站隊英國。
而只要和大順達成了合作,哪怕只是好望角以東問題作為最終條款的“價值五艘戰列艦”的合作,那么法國的擔憂就可徹底消解,完全不用擔心西班牙會倒向英國。
只要熬到西班牙現國王死了,那不勒斯的那個和路易十五私人關系很好、且私人喜好上很厭惡英國的小堂弟上位。
大順再把好望角以東的貿易一掐,法西同盟就會非常非常容易達成,有便宜哪能不撿?
如此,也不是說沒可能戰勝英國。
但問題在于,西班牙明顯對葡萄牙更有興趣,只怕這種結盟,多半是各懷心思的同床異夢。
到時候,西班牙琢磨著讓法國幫忙打葡萄牙、法國琢磨著讓西班牙幫忙打英國,一般來說這種各懷心思的結盟,風險很大,很可能被人各個擊破。
大順則不同,因為大順參與歐洲戰爭的目的,顯然就是奔著英國去的。
在誰是法國最大的敵人這個問題上,和大順結盟,既不需要和西班牙一起嚇唬葡萄牙、也不需要為西班牙那孱弱的軍隊擦屁股,明顯和大順結盟更為有利。
這就是一個選擇問題。
怎么選,是法國的事。
反正方案的第一階段已經給出。
要么只談第一階段的方案,討價還價。
要么全盤接受第一階段的方案,大順繼續加碼,談成最終的30艘以上的戰列艦艦隊和數千人的精銳戰斗工兵直接參與歐洲戰場的最終版本。
大順的底線,就是徹底削弱英國。
但這個底線,在談判中肯定不能露,所以大順表現出的一貫以之的“貿易態度”,也給了法國很大的壓力。
似乎,大順可以不管誰把控著歐洲的海權,只要和大順繼續貿易,那都可以談。
真要是中法之間鬧掰了,哪怕大順這邊剛把印度打下來,把英國在好望角以東的勢力都清除,理論上也可以和英國合作嘛——好望角一口通商,一腳踢開荷蘭,歐洲的東西方貿易的中間商,就是你英格蘭了,因為你在海上說的算。
毛里求斯就在那,真要中法鬧掰了,何必要買?直接搶不就得了?在好望角以東打仗,大順現在可真的是誰也不怕。
根源還是那個問題,即法國現在的掌權者,認為仍舊還是蔗糖的世紀;而大順這邊的貿易和外交幕后掌權者,認為這是紡織品的世紀了。
這兩種對未來把控和理解上的差異,也使得法國不得不思考另一個問題:
即這次戰爭的本質是啥?
根本矛盾不解決,是不是下一次還得打?
再打一次,法國打得起嗎?
奧法同盟的根源,是普魯士崛起。一旦普魯士被俄奧擊敗,奧地利、俄國,只怕轉身就跑去和英國結盟了,到時候法國的外交環境就難看了。
因為兩大矛盾。
英法蔗糖殖民地矛盾、神羅內部奧普矛盾,促成了這一次奇葩般的外交態勢和同盟狀態。
這兩大矛盾同時在,才有法、奧、俄三國同盟。
一旦這兩大矛盾分批解決,奧普矛盾解決了,那么法國下一次就要孤軍奮戰了。
如果,大順只是在好望角以東參戰,切斷英國的東方貿易……對法國而言,可能只能換一個戰前和平的態勢。下一次不但還要繼續打不說,只怕下一次就是英、俄、奧這種傳統同盟怒草法西同盟了。
大順這種純他媽愛見縫插針、從奧王繼承戰爭開始就非常敏銳站隊的國家,下一次只怕直接站俄、奧、英,去搶在法國人看來更適合大順的工商業傾銷的南美和呂宋了。
所以,法國更傾向于趁著這一次幾乎完美的外交態勢,把這兩大矛盾里的英法殖民地矛盾先解決了,留下個奧普矛盾以后慢慢玩,這樣才能讓法國在下一次游刃有余。
這是個基本的地緣政治推論:奧普矛盾解決了,奧法矛盾就會上升為主要矛盾;奧普矛盾沒解決,英法殖民地矛盾解決了,那么法國就可以在歐洲大陸獲得霸權。
唯一一個不在乎奧普矛盾、俄普矛盾,之在乎英國的可能盟友,就是試圖控制東西方貿易的大順。法國不在乎,因為法國只有12的軍費,花在海軍上。法國的霸權,只要沒有英國這個攪屎棍子,只需要一支龐大的陸軍就能獲取。
于是,這個看似很靠譜的、理論上也可以作為最終方案的整體方案的第一部分,在沙龍間沒有經過任何的討價還價。
舒瓦瑟爾公爵很明確地告訴大順:這個方案的第一階段,他個人,以法蘭西國務大臣的角度,全盤接受。并期待大順的后續方案,并且非常希望看到大順派遣至少三十艘戰列艦和三千名精銳工兵來歐洲。
但是,這只是他這個國務大臣的態度,所以還需要國王最終認可。但他重申,其個人傾向于不進行任何形式的討價還價,并認為非常的公平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