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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開戰(十二)

  就在大順使節團還在巴黎與法國眉來眼去勾心斗角討價還價的時候。

  在地球的另一端,戰爭實際上已經打響了。

  在加爾各答,英國海軍中將,查爾斯·沃森,拖著被印度的熱帶病折磨的身體,緊皺著眉頭,在和同樣面色難看的東印度公司的軍官們,

  討論著不久前傳來的一個非常震驚的消息。

  中國人的龐大艦隊,封鎖了馬德拉斯,并且派人向馬德拉斯的駐軍軍官,提交了一份勸降書,建議他們盡快投降。

  這個消息實在是過于震驚,以至于得知了這個消息的人全都感到不可思議。

  就在不久前,所有在印度的英國人都還在歡呼英國的偉大勝利。

  法國的毛里求斯艦隊最后一次嘗試解圍,

  海戰失利,

  雖然沒有損失主力艦,

  但是艦隊的火藥和炮彈都已嚴重不足,船上也傷痕累累。法國艦隊不得已再度退回毛里求斯。

  而本地治理的法軍,在知道艦隊解圍失敗后,徹底絕望。因為這種沿海的堡壘,沒有海軍,就是在等死,于是宣告投降。

  至此,法國在印度的最后一個侵略基地陷落,而孱弱的荷蘭人早已經和大順合作,并且因為中國貨物的不限量供應,使得荷蘭人和中國人在印度合作的城市,江河日下。

  不管怎么看,

  大順對印度似乎都不會有興趣。

  也似乎,

  英國人成為了印度最強大的外部勢力——阿富汗人是印度的老熟人,基本算是印度的傳統政治和軍事力量,

  歷史悠久——最大的敵人法國人被徹底擊敗了。

  于是,

  在這種狂喜之后,

  忽然得到了這樣令人震驚的消息,實在讓他們無法接受。

  海軍中將查爾斯·沃森,是個標準的英國貴族軍官。他能成為中將且爬的這么快,因為他叔叔,查爾斯·維格,是英國前海軍大臣。最出名的事,就是指揮了詹金斯耳朵戰爭的美洲遠征和喬治·安森的艦隊環球航行,創下了“陸軍在英國港口還未登船就先被壞血病弄死六七多”的新紀錄。

  算起來,他家的出身,在“中將”里面,也算是比較貧寒了,不屬于老貴族,而屬于新貴。因為他家發家于查理二世的復辟,屬于是“從龍包衣”,比起正統老貴族還是差了一些。

  要說打仗的本事,也就和因為馬翁陷落而被槍決的約翰·賓差不多,也就是劉鈺說的那種“有制之軍、無能之將”,照著《海軍永久戰斗條例》來的選手。

  這倒不是在說英國海軍不強,實則這證明英國海軍很強,

  上層全是親戚、戰斗靠著《永久戰斗條例》,

  仍舊可以稱霸大西洋。

  他要真有大本事,此時歐洲戰局還不確定,他若能力很強就該留下對法的第一線,在海峽或者地中海服役了。

  其政治手腕,也就那么回事。當了幾年紐芬蘭代理總督,就干了一件“全面驅逐天主教徒”的事,使得在加拿大的天主教徒空前團結,抵抗英國的情緒十分劇烈。

  此時,東印度公司的上上下下,都將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因為他是這邊的海軍司令。

  而馬德拉斯被圍,只能依靠海軍去解圍。如果海軍無法解圍,那么困三兩個月,就算不攻,馬德拉斯也會投降。

  但是,面對這種局勢,腦子就算不是那種頂尖人物的查爾斯·沃森,還是給出了一個很正確的判斷。

  “先生們,如果中國人真的參戰了,我想我們已經無法依靠自己的努力改變任何事了,只能依靠上帝的保佑。比如當年吹散了西班牙無敵艦隊的神風。”

  “如果沒有神風,我們做什么都是無意義的。”

  “中國人的‘樸茨茅斯’,就在馬六甲。他們的艦隊可以源源不斷地開入印度。”

  “很明顯,我們必須放棄卡爾納提克地區,放棄南印度。將所有的兵力,用于加爾各答的威廉堡的防御。任何形式的軍事冒險,都將給中國人一個將我們的野戰兵力擊潰的機會。”

  “而一旦艦隊被消滅、去救援的陸軍被他們消滅,那么我們就只能等待他們像對付荷蘭人一樣,一個個地將我們的堡壘拔除。”

  “先生們,你們應該知道,中國人可以組織一場距離他們的首都幾千英里外的中亞的大規模戰役。很顯然,他們有足夠的力量,投送一萬人來印度。”

  “我不得不說,公司和內閣的整個印度計劃,都是以中國人不會參戰為假想的。因為公司和內閣,都沒有能力指定一個假設中國也對印度有興趣的計劃。”

  “雖然看起來,中國人參戰的最佳時機,是在我們攻取孟加拉之前、或者本地治里的法國人沒有投降之前,哪怕他們允許法國艦隊去馬六甲修整。但現實就是,他們選擇了在這個時候開戰。”

  “我們應該在孟加拉,保存實力。放棄整個南印度。”

  沃森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加爾各答的港口,和上海的港口類似,都不是海港,而是在河港。

  大順的艦隊再厲害,也不敢進河港,因為艦隊進了河港,火攻船將會教一教這些沒有蒸汽明輪的帆船,什么叫古老的戰術未必無效。

  英國在印度的艦隊,躲在加爾各答的河港中,只要威廉堡不被攻破,那么大順也就無法威脅到英國的艦隊。

  大規模的海軍行動,需要的補給是驚人的。如果大順無法短時間內解決戰斗,那么大規模的海軍艦隊,只能分批回到高浪埠、淡馬錫等港口修整,以躲避印度洋的風暴。

  一旦大順的海軍主力艦隊分批撤走,那么英國海軍就可以活過來,至少還有各個擊破的機會。

  但現在,如果主動過去解圍,那么顯然,會落入大順的陷阱之中。

  現在大順一定盼著他們出動艦隊決戰,那將讓大順的六十四炮戰列艦完美發揮出其火力、防護和戰列齊射的優勢。

  至于局勢,只能說,對英國相當的不利。

  法國人剛剛投降。

  法國的城市需要英國分兵駐扎、占領。

  馬德拉斯的圣喬治堡,是英國在南印度的核心,也是英國防御的信心所在。那是一座斥巨資修建的、正規的“合”字形的棱堡,配備了足夠的大炮,也是英國在印度防御力最強的堡壘。

  一旦那里陷落,整個南印度海岸,就可以宣告投降了。因為那里直接切斷了各個堡壘和殖民地之間的聯系,并且陷落引起的恐慌,將會讓英國軍隊回到被杜普萊克斯支配時候的心理恐懼——十余年前,法軍曾在杜普萊克斯的率領下攻下了圣喬治堡,那一次要不是神風助陣吹毀了法國的艦隊,英國在當年就要全面退出印度了。

  英國人是相信神風的。

  當年的西班牙艦隊,敗在了神風上;而之后,神風一次又一次的“顯靈”,最后一次顯靈,就是1746年的印度洋。樸·布爾東奈的八艘戰列艦,被神風吹沒了戰斗力,不得不退回毛里求斯,致使已經攻下馬德拉斯的法軍功虧一簣。

  而現在,似乎,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懇求神風再一次吹起。

  否則,眼下的局面,是無解的。

  這不是什么戰略、戰術、計謀、兵法所能解決的困境。

  收縮兵力回加爾各答,海軍不出港躲在河港中,多造縱火船,實際上,這種戰術就是聽天由命。

  其余人也并沒有什么好辦法,即便知道這種龜縮戰術就是在賭神風再臨,然而,除此之外,再無辦法。

  在一陣沉默中,克萊武說出了問題的關鍵。

  “中國人參戰的時機,足見他們對印度的垂涎。因為他們選擇了在法國投降后出兵。”

  “現在的關鍵,是中國人準備打一場什么樣規模的戰爭?”

  “僅僅是印度嗎?”

  印度問題,不能在印度解決,而必須在歐洲解決。

  這是大順決策層的共識。

  事實上,克萊武問的這個問題,非常好。

  大順參與這場戰爭的規模,到底有多大?

  實際上,這是一場大順新興勢力的總動員。

  雖然大順的新興勢力,只有松蘇、膠遼、東北、南洋,算起來也就三四千萬左右的人口。

  但其二十多年間就為這場“命運之戰”而特化的組織形式、公司軍事義務、戰斗工兵強化、營連戰術的快速變陣等,其動員力量還是足夠嚇人的。

  這個時代,沒有無線電。

  大順不知道法國那邊談的怎么樣。

  但不管談的怎么樣,只要本地治里的法軍投降,大順就會直接參戰,這本就是樞密院總參謀部的戰略計劃。

  如果法國人賭贏了漢諾威卵兒蛋之戰,那么大順要出兵印度,讓法國不要和談,繼續加碼。

  如果法國人賭輸了漢諾威卵兒蛋之戰,那么大順更要出兵印度,讓法國人不要繼續賭下去,被英國人連最后的地中海艦隊都打沒了。

  至于談判談成什么樣,大順的決策圈相信劉鈺的判斷,關鍵的東西,肯定能談成。只要法國無法完成財政改革——大順這邊比誰都清楚,搞一場清查田畝、一條鞭和士紳一體納糧的改革,能不能在戰時完成。

  那幾乎是廢話,顯然不能。

  于是,在七月份,上一波從歐洲返回的商船全部卸貨之后,大順的專營壟斷公司,便接到了樞密院的命令:注冊的船只,在名冊上的,全部往天津、威海集中,限期完成。

  因為這種壟斷專營的官督體制,以及嚴苛的軍事義務附加條款,使得所有參與遠航貿易的公司船只,包括去日本、琉球、南洋的,都在注冊名單上。

  于是,按照名單上的要求,大量的船只前往了威海、天津,進行了一波改造。

  本來就是按照重型武裝商船的標準建造的商船,成本高,且都是標準化的艦體,用的都是上等木料——這是大順不搞自由貿易的一種“優勢”,真搞自由貿易,大順此時的商船,絕無可能都是這種重型商船。

  至于改造,也沒什么太多可改的。每艘商船在原本的大炮基礎上,又加了八到十二門大炮,配備了炮手。

  并且進行了重新編組,對歐貿易繼續進行,五艘一組,配兩艘巡航艦,形成一支七艘船的艦隊。

  商船船長本來就是海軍軍官生出身,而且都是注冊的預備役軍官,此時全部接受了再培訓。

  大量的已經退役的注冊過的水手,重新征召。

  十月中旬。

  松蘇的駐軍,查封了英國東印度公司在松蘇的商館,扣押了全部的貨物。所有英國商人和商館成員,包括中國的廚師等,全部被扣押在松蘇,軟禁起來。

  十月末,松蘇資本市場正式傳出消息,大順將發行戰爭國債,年息7.5,購買者眾多,人皆踴躍。

  十一月初,天津、威海等地的造船廠,接到了一批共計16艘戰列艦和其余巡航艦的新訂單。

  與此同時,皇帝和樞密院提前下達到都督和分艦隊提督一級的戰略指導,也正式生效。

  南洋方面,要求南洋都護全面負責南洋和印度的戰局。

  在確定法國人在本地治里投降后,南洋和錫蘭方面,要做到如下幾件事。

  務必在今年正月之前,攻下明古魯的萬寶路堡,清除英國人在南洋的最后一個據點。

  印度方向,錫蘭的府兵進行全面動員征召,三丁抽一,抽調八千人,去馬德拉斯挖壕溝。

  炮兵和戰斗工兵,在海軍的幫助下,務必于今年臘月中旬之前,攻下馬德拉斯。

  如果在此期間,英軍選擇海軍來解圍。

  則海上決戰勝之。

  如果在此期間,英軍放棄解圍,艦隊龜縮在加爾各答。

  則一旦攻下馬德拉斯,印度分艦隊即刻北上,封鎖加爾各答江口。

  戰斗工兵營應以強攻的方式,雨季之前攻下加爾各答的威廉堡。利用陸軍炮兵,毀滅英國的印度分艦隊。

  同時將大量的府兵征召兵,抽丁組織為線列兵連隊,在印度的雨季到來之前,占領加爾各答,并且依托威廉堡進行防御。

  南洋和印度方向,整體上,務必在明年二月末、印度洋風暴來襲之前,完成對馬德拉斯、加爾各答、明古魯的占領。

  若不完成,軍法從事。

  其余堡壘,算超額完成,另敘戰功。可緩可急。

  海軍方面。

  在南洋開戰的同時,海軍主力艦隊由皇七子率領,提前在淡馬錫集結。

  一共35艘標準戰列艦,20艘巡航艦和部分運輸船的龐大艦隊,在季風吹起的時候,立刻前往開普殖民地。

  樞密院的高階參謀,前往開普,負責后勤協調和調度。

  艦隊在好望角補充給養后,前往塞內加爾的圣路易港。艦隊如果遇到風暴吹散,則在圣路易港匯合,進行最后的補充和整隊。

  整隊完成后,進入地中海,匯合法國的土倫艦隊。

  若有機會,則尋機殲滅英國的直布羅陀艦隊;若無機會,則可在土倫港修整,土倫這種港口,是和旅順、威海等類似的抱月軍港,在里面絕對安全,除非法國的陸軍被人打到了土倫,但這顯然不現實。

  修整完畢,則配合法軍,攻取直布羅陀要塞。

  一旦直布羅陀要塞被攻下,海軍主力轉移至布雷斯特軍港,迫使英國海軍主力龜縮在海峽,不敢四面出擊。

  這個不用賭,這是肯定的。大順的艦隊一到,英國海軍絕對不敢分散去劫船,只能龜縮在海峽,防止法國真的登陸蘇格蘭偷家。

  在戰爭期間,七船一組的兩巡航艦、五武裝商船的編隊,將貿易中心暫時轉移至南特。歐洲大陸的東方貿易品全部在南特中轉。

  巡航艦和商船,作為法國貿易船被摧毀殆盡的補充,與法國合作,前往加勒比和北美進行貿易。

  并對英國商船進行攔截和襲擊——在亞琛,大順提出了禁止私掠船和海盜公約,但是英、法等都未參加。參加的,都是諸如奧地利、俄國這樣的——被歐洲老牌航海強國譏諷為“一群閹人在討論禁止男女之間的歡愉”。

  大順當然會遵循自己制定的國際法,絕對不會襲擊加入了公約的“閹人”國家的商船。

  期間,瑞典、荷蘭等國大規模參與的北美和加勒比走私活動的集散地,轉移至法國的海地角殖民地和南特。

  戰爭期間,貿易一切正常運轉。

  此時又沒有高效便捷的通訊手段,整個戰略指導方針,自然不可能萬事皆慮,但整體的戰略思想是不變的——以布雷斯特的海軍軍港為依托,迫使英國海軍主力不敢分兵去殖民地,大順憑借其重型商船和巡航艦優勢,掐斷英國貿易,徹底搗亂英國的殖民地市場,從事實上瓦解《航海條例》。

  并在英國殖民地,培養出一群專業的北美走私團隊,摧毀英國工業品和蜜糖在北美的壟斷銷售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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