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萬萬沒想到,大順對于攻城的技巧是如此嫻熟,而且完全沒有走教科書般的北側展開兵力、壕溝接近、炮擊之后攻城的辦法。
而是在南側,依靠他眼中的精銳擲彈兵,直接發動了攻擊。
他不得不承認,大順這邊的攻擊,井井有條,
一切就像是戲臺上的幕布拉開之后的場景轉換一樣。
凸角堡的戰斗還在進行的時候,古沃姆河到凸角堡這一段路,就有工兵在構建胸墻了。
后面傳遞材料、土筐的隊伍,絡繹不絕。而那些工兵把鏟子舞的飛快,一共大約四百多米的距離,胸墻竟似忽然拔地而起。
且顯然這些士兵對于前面的戰斗非常自信,使得這個胸墻完全就是條直線,并沒有采取標準的之字壕戰術。
直接修直線胸墻的前提,
就是確信前面的能夠很快攻下凸角堡。否則這條南北走向,專門為了防御東側中堤火力的胸墻,就會被正對著的凸角堡上的大炮串糖葫蘆。
一開始英軍的指揮官并不確定大順要干什么,直到退潮時候,幾門大炮從南側過了古沃姆河,他才反應過來。
天上漂浮著的熱氣球,為大順的指揮官找到了整個棱堡的弱點,并制定了相應的戰術。
因為,南側的凸角堡過于孤立,一旦凸角堡被占領,那么這個凸角堡就是個獨立的防御單元,且因為主堡并不存在高差的緣故,使得這個凸角堡一旦被大順把大炮拉上去,就可以形成對兩側的壓制,甚至直接轟擊指揮所。
英軍指揮官也沒辦法去指責建造者,因為建造者的設計,按照當時,
和之前的情況來看,是絕對合格的。
南側因為古沃姆河的存在,使得南側根本無法展開兵力,渡河的士兵要在渡河之后整隊,那恰好成為了靶子。
炮兵也無法大量部署在南側,還要考慮漲潮的因素,使得理論上在南側修筑更多的建筑是無意義的。
但一來,一百多年前的炮艦,的確無法從南側的海面上炮擊威脅,可現在不同了。
大順這邊的軍艦,用上了燧石拉發結構。這不只是加快了戰列對射的速度,也使得對地炮擊的準度大大提升。
畢竟,軍艦在海上,來回晃悠搖擺,優秀的炮手需要憑著多年的經驗,在搖晃的某個瞬間發射,才能打出相當不錯的炮擊效果。
而點火和燧石拉發的差距,在對地轟擊時候的差異也就體現了出來。
再一個,就是英軍之前也法軍對壘、亦或者和印度的各節度使打仗的時候,也壓根沒想過對面會派專業的精銳擲彈兵。
公司是需要盈利的,
優秀的設計師到處都有。從大順到巴黎,從阿姆斯特丹甚至到俄國的西伯利亞,
都能找到優秀的工程師,并且設計出理論上完善的真正棱堡。
包括足夠的三角堡、凸角堡、防炮坡、主堡、高低落差的完美棱堡。
圖紙不是問題。
問題在于,這得花多少錢?是否值得修?
印度的節度使人多,但是他們用大炮的水平簡直可笑;法國人會用大炮,但是法國人的人數太少;法國的海軍還經常性地拉胯,難以在海面上進行威懾,攔截解圍的艦隊。
在不考慮大順下場的情況下,這個堡壘,應該說性價比是極高的。而且,一般來說也是夠用的。
然而,任誰也想不到,大順居然會直接參戰。
艦隊直接封鎖了海面。
大量的重炮和非常優秀的炮兵,從淡馬錫的海軍基地運來,集結重炮炮擊。
數千人的專業預備役士兵,可以一聲令下就被征召起來,乘船渡海來這邊挖戰壕。
以及意想不到的精銳的專業攻城部隊,會出現了印度。
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
眼看著大炮在胸墻掩護下,一點點被拖近了凸角堡,英軍指揮官示意部下,準備投降。
“我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義務。繼續打下去,已無意義。中國人一旦把大炮拉上去,我們所有的建筑和炮臺的背后,都將暴露在中國人的大炮射擊范圍之內。”
他闡述了一下投降的原因,部下對此也沒有任何的質疑。
現在,能扭轉局面的唯一戰術,就是反擊奪回南側的凸角堡。
但是,大順的士兵登上凸角堡后,就用讓英國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構建了胸墻和炮位。
畢竟,那些人只是廣義上的擲彈兵,真正的名稱是戰斗工兵。
而且,大順這邊的那種可以曲射的、輕便的、發射手雷的小炮,給了這些英軍足夠深刻的印象。
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三十年戰爭中對瑞典的嘲諷一樣:你們沒有皮炮,就不會打仗了。
三十年戰爭之后,皮炮被淘汰。
可百余年后,這種輕便的、可以兩個人抬著的小炮,再度用一種特別的形式復興。雖然已經和皮炮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除此之外,那些射擊技術極佳的桅桿射手和散兵,也讓英軍不想再發動奪回凸角堡的進攻。
因為,沒法奪。
從中堤走,那會直接被火槍和手雷覆蓋,完全無法集中成橫隊,發揮火力優勢。
從里面走,凸角堡上的大順軍隊,相對于里面的空地,居高臨下。
從外面走,在東側的門出去,集合,去攻擊,就算不考慮那些散兵和桅桿射手那準的可怕的射殺……在東南側的空地集結,那不是直接給了海上的大順艦隊一個刷人頭的機會?
理論上說,在凸角堡的后面,應該還有一處高出來兩米左右的主堡,從而在凸角堡被攻破口,從主堡射殺,同時從主堡發動反擊。
但現實是,并不存在這樣一個主堡。唯一類似的結構,三角堡背后有凸角堡、高度依次增加的解構,都在北側。
圣喬治堡百分之六十的建造費用,都花在了北側和西側。
這是對自身海軍的自信。
這種自信,此時恰恰成為了致命的弱點。
既然現實不存在這種理論上應該有的東西,那么在大順的大炮沒拉上來之前選擇投降,就是唯一的選擇了。
很快,英軍的指揮官達成了一致,所有人都在投降的文件上簽了字,大家均攤這個未來可能的責任。
舉著白旗的士兵,被派出去,朝著凸角堡走去。
大約是害怕被那些可怕的膛線槍散兵或者桅桿射手射殺,舉著白旗的英國士兵不斷揮舞著白旗,并且大聲地用法語、有時候也會摻雜著荷蘭語叫喊著。
因為他們相信,大順這邊的軍官,應該能聽懂法語或者荷蘭語,但是未必聽得懂英語。
跟在白旗后面的軍官,在許多次祈禱之后,終于抵達了凸角堡。
暫時交出了武器保管后,大順這邊的軍官,非常熟練地拿出了投降條款。
大順保證投降者除武器之外的隨身物品,但不保證他們在這里的其余不動產。
大順保證不會虐待投降的英軍。投降的士兵需要勞作,主要是把堡壘重新修建加固。
戰爭結束后,大順不會扣留任何一個投降的士兵。只要英國方面,不管是東印度公司還是英國政府,派船來接,則皆可釋放,不會收任何的贖金。
建議投降的文件,都是英文,既不是法文也不是荷蘭文,顯然,大順這邊已經蓄謀已久。
來談判投降的英軍指揮官看過文件后,大順這邊的軍官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建議你們把這個簽了。你也知道,你們贏不了的。只要大炮被拉上來,你們最多撐到明天。”
“我們的艦隊已經完全控制了海面,陸地的救援也無可能。鑒于法國人和印度南部節度使的關系,以及他們對你們的敵視態度,你們不要心存幻想。”
“我們也不需要你們對我們士兵的戰斗素質表達贊嘆,因為你們的贊嘆過于廉價。我們的士兵經過多年的訓練,是為了攻克真正的堡壘而存在的。這里還不配被叫做真正的堡壘。殖民地的防御堡壘和殖民地士兵的軍事素質,不配贊揚我們。”
幾句話說完,英軍指揮官無奈地點點頭。
“我們接受你們的條件。”
大順這邊的軍官看了看表,說道:“下午兩點半之前,你們放下武器,在下面集合。在此期間,我們不會主動進攻。但是,我們的大炮也會部署到位。”
兩人對了一下表,調了一下時差,確定了所說的兩點半,到底是馬德拉斯的兩點半還是錫蘭的兩點半后,英軍代表便退去了。
至下午兩點,圣喬治堡的戰斗結束,英軍比預定的時間提前了兩個小時交出了武器。
此戰,大順傷亡四十三人,雖然比起許多年前杜普萊克斯以傷亡六人的代價奪取圣喬治堡的略差一些,但此時此刻終究不是彼時彼刻,此時的英軍和當年的英軍也不可同日而語。
對于這個戰果,杜鋒還算滿意,但他也知道,現在大順距離在印度塑造一種軍事神話,還差一步。
諸如什么滿萬不可敵之類的軍事神話,終究是有意義的,可以嚴重震懾別人。當年法國人在南印度的優勢,也是建立在杜普萊克斯傷亡六人攻破圣喬治堡這個軍事勝利之上的。
并且,這個神話建立之后,愣生生堅挺了十余年,哪怕法軍一再戰略失誤,依舊可以拉到足夠的盟友。
現在,杜鋒想要建立大順在印度的軍事神話,那么就必須要盡快奪取加爾各答的威廉堡。
讓他難受的地方,在于威廉堡在幾年前,被孟加拉的小節度使西拉杰,攻破過。
但幸運的是,在西拉杰攻破了威廉堡后不久,又被英軍用內奸擊敗,至少給了他一個創建神話的機會。
不然的話,那就尷尬了——孟加拉自己也能攻破威廉堡,那大順就算攻的再漂亮,總歸叫人覺得,不都是攻堡嗎?
現在圣喬治堡已經攻下,錫蘭還有一個專門用來補員的補充營,戰斗工兵營的損失都可以迅速補滿。
在考慮之后,杜鋒和參謀部的人說道:“我之所以要盡快攻下喬治堡,是為了擠出時間,用一場真正的攻城戰,去打加爾各答。”
“西拉杰既然在我們手里,他可以邀請孟加拉的領主們,來觀看這場戰斗。這有助于他們清醒一些,等著朝廷收稅的時候,他們會選擇交稅,而不是選擇反抗。”
“喬治堡如果足夠快,那么加爾各答就可以足夠慢。”
“要給英國人集結孟加拉的背叛的領主,試圖和我們野戰的機會。反正早晚要打的,不如趁著機會,把他們的那點反抗之心打沒。”
“朝廷給的時間足夠,我也在喬治堡搶出了時間。海軍方便辛苦些,最好后天就能起航,把先頭部隊運過去,構建營地和防御工事。”
“南洋那邊,我相信他攻個明古魯,還是易如反掌的。很快,他那邊也會有兵力支援的。派快船過去淡馬錫知會一聲,我這邊已經打完了,按照第二個預定計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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