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本就屢見不鮮,不是什么新鮮東西。
經濟繼續發展,商業繼續繁榮,城市工商業階層的實力越發強大,那么這種分裂和洗牌也就會越快到來。
玩得好,賭贏了,那么就是英國的平穩過度。
玩不好,玩崩了,那就是后世菲律賓的故事在這里上演,百姓寧可選擇保守派大貴族,也不會再去支持工商業激進派。
《消費稅法案》之后的輝格黨分裂,本身就是英國經濟發展的產物,城市工商業者需要自己的代言人。
否則,單靠坦普爾家族搞的小圈子,是沒有這么大的影響力的。
老馬說,輝格黨人是工商業中等階級的貴族代表。由于資產階級把執政的壟斷權和國家官職的獨占權讓給了輝格黨這一貴族寡頭,后者就向資產階級做了一切已由社會和政治發展進程表明是必然的和急迫的讓步,并且幫助資產階級實現這些讓步。
一點不多也一點不少。
而每當輝格黨人采取這種迫不得已的措施時,他們就大聲疾呼,說這樣一來歷史進步已經達到了極限,整個社會發展已經達到自己的最終目的,然后他們就“緊緊貼在”這個“頂點”上……
而這場以《消費稅法案》為導火索的輝格黨分裂,本質上就是“歷史進步已經達到了極限,整個社會發展已經達到自己的最終目的”的這個“極限”和“最終”,到底在哪的問題。
換句話說,“愛國者黨”這個標簽,是別人貼給他們的,也是他們自愿接受并且引以為榮的。
那么,“愛國者黨”所愛的英國,是誰的英國?
國家,是要有統治階級的,關鍵的問題就在于,這是誰的英國?這個英國的政策,又應該以誰的利益為主?
沒有一個籠統而抽象的英國,實際上600萬英國人中,此時法律上只有43萬人算是人,剩下的不算。
而這43萬人中,又包含諸多的利益。
是漢諾威家族的德國王室的英國?
是以地租為生的土地貴族的英國?
圍繞著國王小圈子的壟斷的政治家族的英國?
是東印度公司等壟斷商業資產階級的英國?
是城市的中間階層的工商業者的英國?
西印度群島的商人的英國?
以及,北美的那群盎格魯人,是英國人嗎?
這些問題,就是此時英國黨爭的根源問題。
愛國者黨本身就是輝格黨內分出來的,他們也是以反對沃波爾、以及沃波爾后續的政府起家的,并且一直在標榜自己代表“真正的英國的利益”。
實際上,他們嘴里的真正的英國,是因戰爭而發財的資本集團的利益。包括詹金斯耳朵戰爭,以及狂熱的全球戰略,都是以商業資本的利益為導向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政治上,他們比起那些保守派的輝格黨、和那些托利黨,亦或者德國的漢諾威國王意圖搞的主權在國王,是進步的。
畢竟,此時貴族地主和王權勢力,依舊占據主導地位。現在并不是說這是兩坨屎的時候。
約翰·莫當特的絕筆復仇,既是個人恩怨的復仇,也是輝格黨內部分裂之后的一次“消除異端”的政治復仇。
愛國者黨的核心,就是因為英國特殊的物權繼承法原則下,坦普爾家族分支出來的坦普爾家族、格倫維爾家族、利特爾頓家族,以及與其聯姻和提攜上來的皮特家族。
用后來喬治三世的話說:(這四個家族)親戚關系,必然總是要么實行專橫的統治,(如果他們不能統治)則會激烈的反對政府!他們想成為一個氏族,一個統治英國的氏族。
某種程度上,其實這批“愛國者黨”,所追求的,更像是做“一個合法的、帶有傳統光環的克倫威爾”。
因為工業革命并未爆發,也因為英國的資產階級的政治理念還不足夠強大——如果足夠強大的話,他們就不會脫褲子放屁去找輝格黨一起混,輝格黨之于資產階級而言,其存在的價值在于存在一個土地貴族的托利黨,當托利黨消失的時候,輝格黨也會消失——所以,因為他們不夠強大,城市工商業階層寧可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力圖成為克倫威爾式的人物上。
反過來,這些愛國者黨,也清楚自己的力量源泉——既不是土地貴族,也不是德國漢諾威王室,而是城市工商業階層。
刨除掉其中的大資本、以及金融街的那部分人,剩余的城市工商業階層,其階級屬性決定了他們的狂熱性、軟弱性、以及對自身利益的捍衛的主動性。
約翰·莫當特,經歷過詹金斯耳朵事件,明白愛國者黨們所利用的那部分人的特性。
既明白他們的狂熱,也清楚他們的軟弱。
既然經歷過詹金斯耳朵事件的輿論煽動——戰爭!全面的戰爭!否則就是賣國!——那么,這件事要煽動輿論的方向,就得是叫人潸然落淚的直布羅陀的守軍的忠誠、英勇、堅守崗位。
這些守軍在他的作文里的形象,越忠誠、越英勇、越在絕望中依舊堅守崗位。
那么,“坑死”他們的內閣、見死不救的國務大臣、領導戰爭失敗的那些人,就越可恨、越該死。
而隨后,戰場上發生的一幕,給了約翰·莫當特,足夠的靈感,以及足夠的感觸,妙筆生花、叫人身臨其境。
戰場上,就像是某種宿命。
一百多年前,西班牙人在羅克魯瓦戰役的失敗,宣告了西班牙時代的結束。
在一百多年前的羅克魯瓦,西班牙人組成的最后的絕望方陣,被敵軍包圍,用大炮從四面八方轟開了方陣,最終變為一場破陣之后的屠殺。
此時此刻,竟如彼時彼刻。
穿插到地峽且攻取了英軍營壘的戰斗工兵,與大順那邊的守軍主力,完成了對出擊的2500名英軍的合圍。
兩面是海。
是大順和法國海軍的炮艦占據了制海權的大海。
南面,是大順在己方營地內的主力,從地峽的兩翼向沒有突破壕溝炮壘的英軍包抄。
北面,是一個多營的、訓練有素、拔堡迅速的精銳工兵。
2500多名英軍,不得不在絕望中,結成了方陣,希望在后方的指揮官能夠為他們爭取到榮譽投降的機會。
這種時候,結方陣是絕對錯誤的。
但是,不結方陣,這仗也就沒必要打了,絕望和軍心盡失,再不結陣,那就是一場潰敗和被人堵在地峽的屠殺。
殘余的2000英軍,組成了三個空心方陣,在那里一動不動地防御著大順軍隊的進攻。
此時軍心已經徹底散了,全靠平日里軍官苦訓和棍棒的記憶,維系著基本的陣型。
而大順這邊的指揮官,也如同一百多年前在羅克魯瓦的法軍一樣,沒有選擇用步兵去沖方陣。
當然,大順也沒有正規騎兵在直布羅陀,自也不可能用騎兵去沖。
而是選擇了和當年法國人一樣的辦法。
開始將大量的火炮,向前挪動,顯然是準備近距離對準英軍的方陣,用方陣的克星大炮,把方陣給徹底轟開。
被包圍的英軍,絕望地一動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順的炮兵,將他們閃亮的、或者黑乎乎的大炮,一點點從炮壘中拖出來,向前推進。
這種宿命般的場面,給了約翰·莫當特極大的靈感、無盡的感觸,他像是英國此時流行的那種比喻、宿命、和圣經融合的筆法,描繪出一幅叫英國人感同身受的悲壯場面。
很多時候,文化隔閡是不可逾越的。
英國人才知道,英國人看什么能感同身受。
正如非基督文化的國家,不可能看懂《五月花公約》里關于出埃及記、曠野之困、神之契約、應許之地、不可回頭的隱喻一樣。
這種宿命的、絕望的、悲壯的場面,恰是能夠打動英國輿論的場面。
這個場面,需要一個完美的謝幕。
投降,免除死亡,這不是完美的謝幕。
完美的謝幕,應該是方陣被大順的炮兵徹底轟開,2500人為了捍衛自由與國教,沖著向他們勸降的中國軍官,啐一口唾沫,用狂躁的語言罵一句:吃屎吧,異教徒!
然后,在山上堡壘中目睹這一切的主將,飲彈自殺。
這才是完美的謝幕。
于是,約翰·莫當特沒有下達投降的命令,即便他看到大順已經把24磅的重炮、和攻城用的大口徑臼炮,拖到了距離被圍方陣的二百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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