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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零章 施加神圣性(中)

  對于大順這邊說要去教育教育他們的國王和政府這件事,漢考克等人非常支持,認為大順做的非常對。

  北美市場,是個非常有潛力的市場,消費能力非常強,這一點毋庸置疑。

  此時當然歐洲還沒爆發工業革命,但北美十三州的“人”的生活水平,那真的是非常的高。

  高到和二百年后的絕大多數國家與人口相比,此時和工業革命一毛錢關系都沒有的北美,生活水平依舊高的多。

  當然,這里說的是此時北美三觀下的“人”。

  把開除人籍的刨除掉,南部一些州,每個家庭的平均資產是392英鎊,折合大約1200兩白銀;北部平均下來,每個家庭的資產是252英鎊,折合大約750年白銀。

  這里指的就是鄉村的平均數。

  北美的農民,和大順的農民,都是農民。但農民和農民是不同的。不需要抵御匈奴契丹蒙古等北部游牧民族的侵襲、不需要年年修黃河大堤的勞役,以及從原住民那搶來的土地,使得即使工業革命爆發幾十年后,賺錢跑去北美當農民種地,依舊是很多歐洲工人的夢想。

  就此時的生產工具和農業生產力水平,每個自耕農家庭鼓搗個百十畝地,毫無壓力。

  留下一部分草地、或者種植牧草養牛、養羊,喝牛奶。

休耕一部分地,秋天一把火燒掉,肥田又消滅雜草  剩下幾十畝地,種一種。

  按照此時一些軍官的描述,這種田園生活真的非常愜意且輕松:

  [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能像北卡羅來納州的農民那樣悠閑,他比任何地方都更接近樂土的描寫:玉米的產量在這里是如此之高,只需要種一點就能填飽全家的肚子。借助低地草原,他們可以不費力氣地得到肉食;高地上長滿了各種野果和漿果....

  [農閑時候,男人們躺在床上酣睡,直到太陽走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驅趕了所有不健康的潮氣。他們才打著哈欠,伸著腿,點著煙,在一片煙霧的保護下來到外面.....

  [天高日立時,他們就抱著膀子,靠在苞米地旁的柵欄上,認真琢磨著晚上要不要去酒館喝點...

  這不是西進運動時候的混亂,也不是1830年代資本主義發展導致的原本自耕農小資產者天堂破滅時的迷茫,而是真的屬于自耕農、小資產者的田園時代。

  沒有貴族。

  沒有稅收。

  沒有黃河泛濫要去修河堤。

  沒有北方游牧民族的劫掠。

  不需要服兵役。

  有英國的政府軍,在皮特的政策下,為北美而戰斗,把他們的敵人一個個消滅。

  沒有熱帶病。

  鐵器、高爐鐵、牛耕等技術已經傳播。

  肥沃的土地數百萬年積累的肥料元素還未用過。

  和大順那種“作為農民,我也能種百畝地,但我沒那么多地可種’“作為佃農,我也想養牛,可我連喂牛的草地都沒有”;“作為貧農,我有三畝地,我根本不需要耬車之類的工具,我哪怕用手指頭挖坑、那舌頭點種子,也能把這三畝地種完”的情況,完全不同。

  即便此時北美的農民依舊是絕大多數,甚至工業革命連影還沒有,但此時在這里做自耕農的日子,確實是愜意的。

  工業發展,的確會摧毀小農經濟。

  但對不同的農民,傷害的程度是不同的。

  廉價布匹的沖擊,對一個擁有60英畝或者說360畝土地的家庭而言,大不了老婆不搓羊毛了,我多賣兩車苞米,就夠全家穿衣裳了。

  廉價布匹的沖擊,對一個擁有三四畝地還得租地耕種、糧食不夠吃得摻野菜、地邊種點棉花老婆紡紗三五年換個衣裳、靠紡紗換更多的棉花再紡紗換點鹽吃的家庭而言,其沖擊和前者多賣兩車苞米就解決的家庭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雖然都叫農民、雖然也都叫小農經濟。

  而這兩種不同狀態的農民,對于茶葉、棉布之類的消費能力,也是截然不同的。

  東西方交流前農業的極端不發達、高爐鐵技術和牛耕壟作等技術出現的過晚、以及中世紀末期暴虐的黑死病、再加上西班牙的白銀導致的物價革命,使得歐美在東西方農業技術交流和新舊大陸物種交換后,立刻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市場,消費能力很強。

  很多后世的人,在研究畝產的時候,有意或者無意地,把英畝替換成畝;把小夸特重量單位替換成大夸特,得出了諸多奇葩的結論,但這些結論并不是真的,否則英國的農業革命也就沒有了意義。

  對歐洲而言,因為農業技術不發達,承載能力有限,故而在技術爆炸后,每個農民所擁有的生產資料不變但生產效率提升,小麥畝產從17世紀早期的54斤再到18世紀的130斤。

  對北美而言,廣袤的土地,使得租佃制度幾乎無法存在,自耕農所能耕種的面積幾乎都能達到牛耕鐵器時代的生產力極限。

  即便大部分人其實還是農民,其消費能力,也是極其巨大的。

  當然漢考克等人不可能這樣理性地區思考,只是感性和對平日生活常識的了解,就知道,大順這次運來的茶葉布匹瓷器等,都可以賣的很好。

  只要沒有被開除人籍的家庭一一比如北美此時形容黑人的手,不是用手,而是用“蹄子”。一些擁有家庭奴隸的小自耕農,可能會和家庭奴隸一起吃飯,會被很多人感到惡心,并認為不可思議:很難想象,我們的手和它們的蹄子在一張餐桌上一實際上都有能夠消費茶葉棉布和低端瓷器的能力。

  而大順這邊的高端產品,高檔的絲綢瓷器等,當然也不愁銷路。北美畢竟是個殖民地,只要是殖民地,就有對母國的自我貶低潛意識,尤其在文化方面更是如此。華盛頓曾經就專門給朋友寫信,讓他幫忙買一批中國瓷器,一定要和歐洲上流社會的流行款一致,“如果不一樣,那就不用買了”。這些人有錢之后,自然是要往他們所認為的上流社會靠攏的,而歐洲此時上流社會正在掀起中國熱。

  至少,在龐貝古城被發掘之前,連建筑園林文化都已經開始向歐洲上流入侵。只是隨著龐貝古城被發掘,新古典主義美學開始追認古羅馬以塑造基督文明。這股以英國邱園、防南京佛塔、瑞典中國宮為高點的東方文化的美學滲透才算終結。

  看起來,一切都很美好。

  生產。

  消費。

  市場。

  文化。

  需求。

  還包括宗教問題,大順對羅馬教廷的態度,使得北美的清教徒對大順并不極端反感。異端比異教更可惡嘛。

  等等、等等,都很契合。

  但偏偏,有個非常討厭的問題,繞不過去。

  漢考克等人,都是北美的商人。他們的眼界,這時候還是很低的,他們看不到一些更為宏觀層面的東西。

  也就是大順為什么非要選擇瓜分北美,而不是策動北美分離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個非常討厭、繞不過去的問題,叫“貨幣”

  貨幣這玩意兒,過于神奇,又充滿矛盾。

  北美不是沒有貨幣,但北美的貨幣,不是大順想要的,也或者說大順要了之后卵用沒有的。

  北美的貨幣,是貨幣,是等價物。

  能買苞米、煙草、魚、蝦、奴隸、肉、牛等等,但這些東西,大順的商人一個都不想要,因為運回去都是賠錢貨。

  大順想要的貨幣,未必只是白銀。

  黃金也行。

  銅也行。

  或者別的什么東西,能運回大順還能賺錢的,其實都行。

  但是,北美現在缺的就是這玩意兒。

  歷史上,老馬曾經評價過當時的西部淘金運動,說這是一件比當時法國轟轟烈烈的、趕跑了復辟王朝、再造了法蘭西第二共和國的二月革命還要重要的事。

  北美東海岸,是缺乏貴金屬的。

  北美不是南美,不是秘魯,也沒有波托西。

  從貴金屬的角度看,北美東海岸十分貧瘠,沒有足夠的金銀。

  雖然美國起兵的十二大恨里,這十二恨之一是英國禁止北美自己制造貨幣,但實際上英國禁止的是北美私人濫發的紙幣。

  早期時候,在馬薩諸塞州,早期移民用的貨幣,是貝殼。

  白色貝殼穿孔后,六個算一便士;黑色貝殼穿孔后,三個算一便士。

但是,生產力的進步、鐵器的普遍使用,使得這種錢和印紙差不多:我要是有個煽鍋補盆的金剛鉆,天天在家鉆貝殼,那我不是月入百萬一  大約40年后,貝殼貨幣大規模貶值。

北美開始使用苞米作為貨幣,但苞米作為貨幣有個缺點,太大太沉。我去買一尺布,從家里抗一麻袋苞米去買  十三州也是因地制宜。

  馬薩諸塞放棄了貝殼,開始用苞米,弗吉尼亞用煙草,康涅狄格用小麥。

  這是清教徒的教義、工商業等小資產者的階級意識所決定的。

  因為就在此時走私販子們腳下的這片名為巴哈馬群島的土地,就算是“美國夢”的一個起點之一,當初百十個清教徒聚集在巴哈馬,就因為教義問題所引申出的“政權”問題大打出手。

  一邊認為應該最起碼有個類似長老會、元老院之類的組織;另一派則認為,任何組織都是無用的,要完全的沒有政府。

  百十個人,打成兩派,老死不相往來。

  這種教義、和階級文化、北美小資產土地所有者的現狀,都使得貨幣本身是沒有一個“政府信譽”的東西,要么用實物、要么用金銀。

  一直到這些年,隨著北美的發展一一英國人之所以覺得有些冤的地方,就是起兵十二恨里的航海條例問題,在1750年之前確確實實是保護了北美的工商業發展,而不是如同十二恨里一樣全然是毀滅工商業的發展因為北美的貨幣金銀化,就是在18世紀早期開始的,如果純粹的貿易逆差、本地又不產金銀、或者單純的毀滅工商業,北美是不可能達成貨幣金銀化的。只有大量的金銀流入,才能讓貨幣金銀化,就像大明的白銀貨幣化的基礎就是對外貿易流入的白銀。

  1750年的分界線,不過是因為之前的保護政策、每年幾十萬兩白銀的產業扶植,使得染料、帆布等等,已經開始超越英國自己的需求。

  即便如此,大順這邊卻依舊不放心,因為北美的金銀積累,仍舊不足以和大順進行廣泛的貿易。

  真要是放開了吸,最多三年,金銀就會被吸沒。紙幣大順又不要。北美貴金屬貨幣不足,北美不頭疼,大順反倒頭疼。

  大順不但要解決北美的貿易問題,還要解決北美的貨幣不足問題,否則北美的廣闊市場就是無效的、無意義的。

  請:m.tangsan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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