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那些印第安人活著,會嚴重妨礙十三州人民的自由!”
“中國人給他們支援火槍,更是加重了這種妨礙。”
聽到大順這邊會出兵路易斯堡、且會繼續支援印第安人火槍之后,共濟會場內的氣氛頓時焦灼起來。
很多人發出了驚奇的反對,因為實際上,自耕農無法擁有自己勞作極限的生產資料問題,已經出現了。
殺光印第安人、驅逐說法語的法國人,然后將那里的土地占據。土地投機商和大商人吃肉,小自耕農喝湯,只有這樣才能維系這種以自耕農為主體的第一版山巔之城的夢想。
這些北美清教徒所理解的自由,是小資產階級、自耕農階級的自由。即,每個人都有自己勞動極限的土地,子孫分家出去也可以擁有100英畝的土地;沒人會強制他們信仰異端和異教;不交稅不納糧;不強制服役;也不需要代役錢……
后面倒是都好說,甚至相對于1630年代那亂哄哄的、宗教互相燒人屠殺、給貴族賣命的歐洲,肯定是進步的。
前面嘛,就不太好說,怎么保證每個人、或者說每個成家的男性都有100英畝土地?地球不是無限大、美洲也不是無限大,甚至原本還有原住民人家在這住的好好的,再加上法國人、西班牙人、荷蘭人,再加上如今大順也開始在西海岸有居民點了。
這就導致這種小資產階級的夢想,實際上是無法實現的。
最終,要么對外擴張,復刻阿卡迪亞人大驅逐事件,占據別人的土地、房屋等,用集中營把那些原本的主人弄死,鳩占鵲巢。
要么就只能對內,發展成后來在北美革命中那些要分土地、限制土地投機商的激進派,當然那些人被直接扣上了“暴民”的帽子。
這并不是說阿卡迪亞人是人,原住民被侵占就無所謂。而是因為,殖民者發明了一套經書,來證明他們占據土地是合理的,比如說這些土地沒人勞作就不是私有的而是屬于所有人的,印第安人沒勞作所以不是他的巴拉巴拉巴拉之類的。
而驅逐阿卡迪亞人的問題,在于他們無法用那一套經書去解釋,因為那些法國人也是勞作了、開墾了土地、建造了房屋,那么驅逐他們且霸占他們的土地這事怎么解釋?用占原住民土地的那一套經書,是解釋不了合法性的。
現在的問題是,法國人如果贏了,是一定會報仇的。一萬多人被成規模的屠殺和圈進集中營這樣的事,在法國國內也是引發了相當大的反清教情緒和復仇情緒的。
漢考克見眾人發出驚嘆的反對聲,他只能繼續復述道:“但是,中國人的意思是說,我們不也是支持向北進攻、搶占加拿大、搶占俄亥俄嗎?”
見漢考克這么說,這些人倒是拎得很清,立刻反駁。
“可是,你不是說,中國人認為是英國政府的貿易政策是錯誤的,需要糾正的,所以才出兵的嗎?”
“但,的確……或許,英國政府向北進攻的原因,是他們依賴且試圖擴大原本的貿易體系。即殖民地生產原材料向母國、而母國銷售這些積累資金的模式。”
“不過,我們北美的人、各州的議會也出錢出人出民兵,并不是為了這個呀。我們并不是為了幫助英國政府延續舊的貿易體系,并且把這個體系的統治范圍擴大啊。”
“如果他們真的想要糾正英國政府的錯誤,去打英國就好了。為什么要出兵加拿大呢、為什么要資助印第安人嗎?”
“我們雖然是和英國政府一起出兵,提供后勤、提供民兵、也參與驅逐阿卡迪亞人、消滅印第安人……但我們的目的和英國政府是不同啊。”
“我們是想要土地、消滅異教、防止威脅,保衛自由。而英國政府是想要維系且擴大原本的貿易體系。”
“或許……你是不是可以和中國人講清楚?讓他們去打英國政府,不要打我們?也不要幫助法國人,更不要支援印第安人?”
“他們不是講道理的嗎?中華帝國不是最完美的以道德和道理治國的國家嗎?”
漢考克搖搖頭,否定了這種可笑的有些可愛的想法。
“兄弟們,先生們,現在的問題并不是講道理。因為我們的道理,和他們的道理,是不同的。他們說,我們和他們之間講道理,就像是雞同鴨講,對一些基本的定義都不同,是無法講道理的——他們說,按照他們的道理,那土地投機商的土地,應該充公,授田給墾荒者,做永業田。但顯然,這個道理我們是絕對不可能接受的。”
“現在不能講道理,我講的只是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
“這個事實就是,中國人必將出兵幫助法國人奪回阿卡迪亞,幫助印第安人保衛他們的部落地,并且一定會勘定俄亥俄的分界線禁止越境。”
“這個事實,我也不想接受,因為我的叔叔投資了阿卡迪亞被驅逐者的土地,利用優先權屯了很大一片,但顯然,他的投資要失敗了。”
“而弗吉尼亞的華盛頓先生,更是早早地就和弗吉尼亞的很多人一起成立了俄亥俄的優先圈地公司,他們的投資也會血本無歸的。”
“我們都不想接受,但現實就是我們無法阻止這種行為。”
“因為,英國政府一定會接受。而我們如果反對,將意味著,我們需要和中國、法國、西班牙、英國進行一場戰爭,用戰爭獲得我們想要的東西。”
“然而,每個人都清楚,我們做不到這一點。這么做,將會帶來滅頂之災。”
“只要法國還在北美擁有殖民地,法國人就不會支持我們;西班牙人更是令人作嘔的恐怖統治;印第安人更喜歡法國人而不喜歡我們;中國人也已經在西部的海岸擁有了移民點……”
“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接受。因為沒有母國的幫助,這些敵人會把我們消滅干凈的,就像我們消滅印第安人一樣。”
“我叔叔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即便他已經在阿卡迪亞投了一筆錢,圈了一大片地,但他依舊還是接受了這個現實。”
“而如果俄亥俄圈地公司的人,想要反對,并且用鐵與火贏的他們公司利益的話,我絕不支持,他們自己去打吧!為什么,我們要為俄亥俄和弗吉尼亞的土地投機商而戰?”
一既出,共濟會中終究是有高人的,聽完漢考克的話,立刻有人指出了大順這邊說法最可怕的地方。
“這是陰謀!”
“這是他們在用階層、利益,來分化我們,瓦解我們的團結!”
“有人在土地投資上有利益、有的人在貿易上有利益,有的人只是擁有自己家庭的耕地,有的人依靠商業貸款的利息生存……”
“他們陰謀地用階層來分化我們,讓我們彼此不團結!這樣的陰謀,是值得警惕的!”
“我們所有人都因為對上帝的信仰,而成為兄弟。”
“我們之間唯一的等級,就是美德、道德,除此之外再無等級。”
“不管是貧富、土地多寡、有錢還是沒有錢,這都不應該成為等級。他們在散播仇恨的種子。”
說話的共濟會成員,不經意地朝著那個鞋匠、城市平民威望極高的麥金托什看過去。
這些人,對這種事是相當敏感的。
歷史上,當“忠誠九人組”和“自由之子”們掀起波士頓傾茶事件的時候,就已經很擔心麥金托什了。
因為,他們這批人,商人、資本家和富裕小資產者,非常擔心麥金托什成為下一個馬薩尼洛。與其讓其成為馬薩尼洛,不如奪權,換上自己人,排擠走麥金托什。
馬薩尼諾,三十年戰爭期間那不勒斯的底層起義領袖,貧苦漁民出身。
北美革命的“成功”之處,就在于早期是一個“大資本家、大商人、大奴隸主、小資產者、農民”一起反抗的資產階級革命,但在革命繼續蔓延的時候,大資本家和大商人大奴隸主,果斷地把底層給賣了,背刺了他們曾經的同盟者底層。
包括那本非常非常出名、200萬人口的北美當年就賣出去50萬本的革命小冊子《常識》的作者,托馬斯·潘恩,也因為其后期“明顯的平等、試圖征收地產稅和分配土地的烏托邦傾向”;以及狂噴華盛頓背叛了革命、狗娘養的背叛者;幡然醒悟認為不管是猶太教還是天主教還是新教都是狗屎等原因,最后臭的死的時候連墓地都不準進。
許多年后林肯寫了篇論文,想要給托馬斯·潘恩正名,嚇得其政治盟友塞繆爾·希爾,連夜把這篇論文給燒了,才挽救了林肯的政治生涯。
正如人們評價的,沒有美國人不知道《常識》,但也沒有美國人知道《常識》背后的故事。《常識》是無害的,作者應該在寫完反封建反君主制反宗主國的《常識》后就死,而不是繼續活下去,反那些反完君主制和宗主國后繼續要反的東西。
當然,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非常的正常。
因為這將不斷地在各國、先發國家、殖民地、半殖民地,不斷上演,一次又一次。
曾經的同路人,在一起走完同路后,上面的擔心繼續往前走會成為“馬薩尼洛”,于是反手一刀背刺下去,毫不猶豫。
現在大順這邊的新學派的人,開始講“不同的階層有不同的利益”這些東西,自然引發了共濟會內部的巨大警惕。
麥金托什此時也并沒有太多的想法,他現在還并沒有理解這些東西,因為他讀書少,沒人引導也沒人給他指路,只能迷迷湖湖地相信“除了美德之外再無其余的等級,在上帝的懷抱下不管窮富大家都是兄弟”這樣的話。
甚至,他自己都覺得,擔心這是大順陰謀的人說的話,好像是對的。我們之間都是信仰上帝的兄弟,只有道德美德上的等級,哪有什么別的等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