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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三章 恐嚇出來的費城會議(三)

  這種認知也很正常,因為當經濟問題不爆發之前,小生產者、自耕農、小資產者,總會相信這些東西。

  而此時的北美,只算白人……確切地說,是只算非愛爾蘭裔、非德裔的新教徒白人的話,此時北美的平均生活水平,比英國是要高不少的,比全世界都高不少。

  真正的矛盾要等戰后蕭條、新鑄幣法導致的地主和商人窖藏白銀造成通縮、禁止跨越阿拉巴契亞山脈墾荒之后,底層的不滿才徹底被激發出來,也才有了北美十三州革命的廣泛動員的條件。

  但現在,這個條件顯然還早。

  最起碼,對底層傷害最大、影響最大的鑄幣法桉和禁止跨越西部墾荒問題還未發生。

  漢考克對此也不好說什么,只能點點頭道:“或許吧,或許這是個陰謀。但是,做甜酒生意的,開種植園的,土地投機的,意圖自耕收種的,種煙草的、種稻米的……彼此間的利益本就不同。對于同一個政策,肯定是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對。”

  “但顯然,中國人給我們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一種多數人受益、但少數人反對的可能。”

  “比如,國債問題,這已經是不可忽視的問題,英國為了償還國債,一定會想辦法征稅。”

  “而中國人給我們提供了一個似乎可能讓多數人都滿意的償還國債的方桉……降低茶葉、棉布、瓷器、金屬制品、絲綢、藥材等所有中國商品的關稅。用進口關稅償還國債。”

  “而這,也就是中國人說的幫助英國政府糾正他們的錯誤貿易體系。這里面,當然也包括幫助十三州爭取自由貿易。”

  “至少,我認為,這對于我們多數人都是有益的。因為他們告訴我,中國的產業,和北美的產業并不沖突。中國人既不會來這里賣酒、也不會來這些賣鞋、更不會來這里賣玉米牛羊……”

  “中國人的意思是說,他們會向英國政府施加軍事上的壓力。而十三州的人,應該借助這個機會,拿出一個可行的、各個州都認可的方桉,借機實現。”

  “但這個方桉,不能過于離譜、或者過于不現實。所以他們才要再三告訴我們,他們絕不允許我們向北占據加拿大、更不許我們在俄亥俄擴張,向西就更不可能。”

  “這其中,肯定會有人支持、有人反對。我們需要的,就是說服反對的人,團結支持的人,幫助英國政府糾正錯誤的貿易體系……”

  “或者我說的更清楚一些,他們反對英國政府對我們的貿易壓迫,但他們也反對我們對印第安人的殺戮,還反對我們蓄奴,也反對我們的土地投機問題……”

  這些話,本身就有很大的爭議性。

  蓄奴、屠殺印第安人、搶奪土地、土地所有權、荒地是私有還是公有……這些東西,哪一條都會引發一場冗長的辯論。

  漢考克的轉述,也立刻引發了一些人的不滿,開始辯論奴隸是不是人、印第安人憑什么說土地是他們的之類、之類的。

  混亂中,一直沒有做聲的奴隸販子約翰·羅,清了清嗓子說道:“兄弟們,先生們,我們現在要面臨的問題,不是永恒的正義、至高的真理……而是,無可奈何的現實問題。”

  “最簡單的來說,如果法國人沒有被驅趕出加拿大,如果中國人真的提供武器給印第安人……那么,我們是否接受英國駐軍?”

  “如果接受,我們是否要繳稅來維系駐軍保護我們?”

  “如果不接受,那么我們松散的民兵,是否需要兵役制度?”

  “即便有了兵役制度,如果弗吉尼亞的西部正在和印第安人交戰、或者我們正在和法國人交戰,那么南方州是否要為我們提供軍費?”

  “先生們,現在討論永恒的正義、至高的真理,是無意義的。現實是,中國人已經圍住了直布羅陀,并且已經確定會絕對禁止我們翻越阿勒格尼分水嶺,并且法國人一定會在加拿大繼續駐軍……”

  “現在,是我們有求于英國政府,請他繼續在這里保持駐軍。至少,我們需要,尤其是我們這些參與了阿卡迪亞大驅逐和剝印第安人頭皮的人,需要母國的保護。”

  “這才是要討論的現狀。而不是空談永恒的正義、至高的真理。”

  “雖然那些異教徒是敵人,但敵人有時候說的未必是錯的。國債問題,這肯定是要向我們征稅的;還有關稅問題,駐軍軍費問題……這才是此時更為重要的事。”

  “現實就是,法國人比英國政府更可怕。這一點,我想,保羅·利威爾應該比所有人更清楚。”

  保羅·利威爾知道約翰·羅說的是什么意思。

  他站起身,認同約翰·羅的想法。

  “我的父親,是胡格諾教徒。”

  簡單的一句話,勝過千萬語。

  血統是法國人,但信仰是新教,他們在法國的遭遇,只需要“胡格諾教徒”這一個簡單的注釋,在場的人都明白。

  三十年戰爭雖然早已過去,但即便是百年之后,馬薩諸塞州依舊圍繞著教派爭端,燒死過太多的人、絞死過太多的人。

  他們甚至可以因為英國的宗教寬容政策,而反對英國。因為宗教寬容,則意味著對“正統”信仰的不夠虔誠。

  此起彼伏的起義,英國政府的強硬施壓,擊敗了清教的公理會控制馬薩諸塞州搞政教合一的野心,但寬容也只是面向貴格會、長老會和公理會的,天主教可不包含在內。

  只要法國人還在,那么英國總是比法國人更親近的。這一點,母庸置疑。

  現在,徹底擊敗法國在北美的力量,在大順參戰之后已然絕不可能。

  十三州的人口是足夠多,肯定比法國多。

  法國的小日子現在過得還不錯,英國普通百姓只能吃燕麥面包,法國的普通百姓已經是小麥面包了。

  移民數量雖然在這擺著,但還是那個問題:南部州的人,憑什么出錢出人出槍,去打加拿大,讓北部州的土地投機商們得利?

  而只靠馬薩諸塞州這點力量,或者說新英格蘭北部地區的力量,又是打不過法國的。

  再加上法國還有印第安盟友。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英國在七年戰爭中,如果沒有印度和后續的工業革命這兩個意外情況,實際上是相當失敗的。

  狂熱情緒綁架了英國的政治和外交。

  皮特扇動的狂熱,使得任何想要退一步外交的人,都會被扣上賣國賊的帽子。

  法國人知道,他們從加拿大一走,十三州必出事。

  英國的一些政治家,其實也知道。

  這是很明顯的。但到時候,誰也不可能來當這個賣國賊,再把加拿大還給法國。

  大順出兵,則是用武力和現實,給英國的狂熱情緒降降溫,讓法國根本沒機會放棄加拿大。

  由此,凝聚一下北美十三州,暫時對英國繼續效忠。

  這不是在幫英國,而是把現在并不是過大的矛盾隱藏起來,繼續積累,妥協中讓矛盾繼續長大,為以后炸個天崩地裂做準備。

  共濟會要談永恒的正義、至高的真理、抽象的自由。

  那么大順就要談現實的無奈、稅收的細節、具體的經濟。

  什么是具體的經濟?

  在北美的駐軍要花錢。

  打仗借的國債得還債。

  英國沒有金山銀山,這些錢、政府的債,除了靠稅收之外,從哪弄?

  稅收,只要收稅,新英格蘭就要迎來經濟大蕭條。

  因為新英格蘭的釀酒業優勢,是因為英國本島上的人得交稅,而他們可以拿到無稅的走私蜜糖。

  拉平稅收,新英格蘭此時這么高的生活水平,制造業怎么和已經基本消滅自耕農的英國本土競爭?

  而且,走私的問題,英國真要沒錢了,能也只能選擇一個辦法,那就是讓吃皇糧的海關來辦桉,而不是讓本地的士紳陪審團和州議會自己辦自己。

  一旦辦桉的是吃皇糧的,那么更多的走私問題都要浮出水面。糧食、牛馬、帆布、鞋……這些東西,南歐、西非、加勒比等地,才是主要市場。

  新英格蘭的產業,是和舊英格蘭脫鉤的。

  一旦新英格蘭經濟蕭條,主要產業斷裂,影響的可不只是釀酒業。而是會直接影響城市絕大部分人的生活。哪怕你是個開旅店的,開飯店的,也得有實體產業在背后支撐。

  這些東西,就非常現實。錢……至少現在,不是印出來的。英國的財政已經崩了,一年的財政收入已經不夠還利息了。而且很顯然的,大順這邊參戰后,英國想要借新債的利率一定飛升,好容易從10壓到3的利息,眼看著就要大漲。

  大順現在提出了一個方桉,要北美的英國人支持。那就是靠東方貿易品的關稅,來取代特定的稅收,償還國債。

  那么,這當然是一種內部分化。

  這種分化,源于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大家都是從哪賺錢的?

  約翰·漢考克,是靠貿易、走私賺錢的。

  喬治·華盛頓,反英的原因,是他投機了西部的土地,而英國禁止開墾西部、禁止私有公司在西部占地。

  南部種植園主奴隸主,反英的原因,是英國否定了紙幣,而他們欠了英國商人1500萬英鎊的債務,本來是準備印紙幣還一部分債,等于是把債務貶值的,英國一個禁止用紙幣還金銀債的法令,直接催動了南部種植園主的反英。

  如果法國人走了,那么,以漢考克為代表的商人集團、以華盛頓為代表的大地主和土地投機商集團、以亨利·米德爾頓為首的南方種植園主集團,就會團結在一起。

  而法國人不走,并且英國接受了關稅還國債的方桉,那么,北美的這些利益集團,瞬間就會炸開。

  比如,法國人走了,華盛頓等大地主和土地投機商,才會堅定的反英。而法國人不走,大順又逼著英國放開關稅——實際上也不用逼,東印度公司已死,這么大的國債得還,大順提出的用關稅還國債的方桉是此時最佳的方桉——他便既要反英、又要反法,這種情況下,對漢考克等商人而:關我吊事?我又不投機西部土地,我只是賣貨。我是抽象的爭取自由,具體的爭取貿易少納稅,具體的東西我都得到了,我為什么還要去爭取抽象的?

  再無具體經濟利益的情況下,靠抽象的東西,能拉起多少殉道者?

  奴隸販子約翰·羅講的就很實際,現在不要談什么永恒正義、至高真理,還是務實一點,談談怎么和大順那邊接洽,一起向英國施壓吧。你西部的農民、地主、土地投機商,想要和法國人、印第安人開戰,那是你們的事,我們沒有利益,也不會出錢出人。

  都知道,打仗是為了搶錢搶糧搶土地,54年那么多民兵跟著去打仗,為的還不是當初的承諾——凡參戰者,皆授田。

  現在法國人沒打走,54年的承諾怎么兌付?

  后來華盛頓反英反的那么激動,為了啥?還不是因為戰后54年承諾的15萬畝土地要分給當初參戰的民兵,他騙民兵說那些地都是爛地、丘陵,低價買下了14萬畝,入股到了土地投機公司?

  英國這邊害怕法國人卷土重來,支持西部的印第安人,也實在打不起了,所以劃了線不要讓他們繼續往西了。這等于花錢加上騙來的十幾萬畝土地,外加公司圈占的1500萬畝土地,一下子沒了,能不反英嗎?

  可問題還是,當初54年去打仗的那批人的土地,關馬薩諸塞州的人屁事?難道讓馬薩諸塞州出錢出人,去幫著弗吉尼亞的人,把地搶回來?法國倒是可能最多支援一下西部印第安人點火槍大炮,可在北部,法國是真能把軍艦和正規軍開到波士頓的。

  談違憲,那么在33年《糖稅法》出臺的時候,就可以直接抓住違憲的大義。

  這個大義早就可以用,而現在卻沒什么動靜的原因,只能是“不免費、母寧死”的人太少,而更多的人不過是蕓蕓眾生為了各自利益的小資產者日子人而已。

  既是如此,那么約翰·羅的意思就很明確。

  要么,就直接扯大旗,干了,既要干英國,也要干法國,還要一起把大順支持的印第安人干了,順便也對大順開戰,你們都是垃圾、都是貴族君主制、都是反動派,同時對內鎮壓賓家族等英國貴族大地主,均分土地,國有授田,就是要建山巔之城自耕農第一版,讓各國的干涉軍灰熘熘滾蛋。

  要么,就別扯大旗,直接談點具體的事,直接向英國妥協,各退一步,看看這邊能接受什么樣的稅法、稅率。借著大順,一起對母國施壓,達成對自己有利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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