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好像大順這邊的人,腦袋也有問題。
這玩意兒,是靠談就能談出來的?
實際上,并無問題。
因為很久很久之前,這邊也有一群“兼愛”、“非攻”的人,熱愛和平、反對戰爭。
而他們是怎么做的,史書上是有記載的。
全是靠嘴嗎?
并不是,是靠一群更加暴力的暴力集團,所以那群和平主義者的領袖才敢孤身見楚王,談和平、談退兵。因為他的身后,有一支專業的強力暴力團體,于是楚王退兵了。
這個故事放在現在也一樣。
靠嘴就能談出來減租、減息、降低地價嗎?
當然不是。
而是靠著大順支援法國人、靠著支援印第安人火槍。
現在這情況就擺在約翰·賓面前。
管?那就好說。或者武力鎮壓、或者減租降價。
不管?英國現在自身難保,到時候肯定要簽邊界條約的。印第安人拿著法國的大炮、大順的火槍、再加上大順支援的“夷丁”森林輕步兵,當然可以有和平。
不和平?
這一戰之后,英國二十年內不敢再動兵戈,也無力再動兵戈。
這個和英國國內的諸多問題相關,英國不可能養一支大規模的常備軍,尤其是被大順卡斷了印度之后,常備軍問題是英國的國本。那是真要鬧到國本之爭的程度,才能養常備軍的。
貿易一旦被切斷,英國國內的地主更是要蹦著高反對常備軍。這不是簡單的什么買官制和團練是捍衛英國自由的最后保障,而是更“庸俗”的土地稅問題。
屆時,你賓夕法尼亞惹的事,你賓夕法尼亞自己去處理,到時候復仇的印第安人在法國炮手、大順散兵的幫助下直接打進費城,你們自己看著辦。
法國人非常熱衷于支援別人炮兵,不管是真印度人、還是假印第人,炮兵是個技術活,而法國總會有“志愿”炮手出現在想要支援的勢力一邊。
大順人非常熱衷于培訓輕步散兵,從軍改開始,到鯨海毛皮公司在北美搞牛痘接力,大順征召了許多森林輕步兵膛線槍獵手。從西域的北疆山林、到南洋印度的散兵騎炮反泛蒙古化騎兵、再到北美攪屎棍,都是熱衷于把大量老林子里征召的輕步散兵送過去。
約翰·賓腦子還是清醒的,他和那些“蘇格蘭—愛爾蘭邊疆人”不一樣。他很清楚,如果法國人不走、大順又在西海岸摻和了一腳,那么這個西部邊疆問題早晚要出大事。
這個大事,是回避不了的。
支持邊境摩擦,得收稅。因為原本靠那些逃亡過去的蘇格蘭愛爾蘭邊疆人,就能解決。民兵、團練、自武裝,打打把法國趕走后拿不到火槍的印第安人,最起碼能五五開。
而現實是法國人不可能走了,大順又在西邊登陸墾殖了,別說火槍,印第安人想弄大炮都能弄到。
靠那點團練民兵,去打得到支持的印第安人、或者大順的雇傭兵、法國的“志愿”者、毛皮販子的武裝商隊,那是做夢。
只能組建常備軍。而組建常備軍,就得收稅。
不支持邊境摩擦,也得收稅。
不支持邊境摩擦,手里得有暴力工具吧?
連個暴力工具都沒有,誰會遵守州政府的規定?歷史上即將發生的帕克斯頓男孩屠殺事件,州政府說要給印第安人一個交代,結果有個卵用?二百來號人直接就能殺到費城,連個暴力工具都沒有,靠嘴維護法律規定?
想要暴力工具,就得征稅,沒錢怎么組織暴力工具?
而征稅,這恰恰是北美最難的一件事。
歷史上漢密爾頓為了征稅,可是和財政部的人一起策劃過紐堡事變的。
征稅不能、財政沒錢,又不發工資和退伍退休金,故意把不發工資不給退伍金的事散播出去,遂煽動士兵“誅國賊”。
特拉華河波濤動、國會山上亂云飛,肉食者鄙,敵在議會,不若帶槍進京,用刺刀教教那些議員們什么叫國家和稅收。
也就是北美地廣人稀、資源豐富,拿不到退伍金回去種地也比當時世界包括歐洲大部分人的生活好。但凡人均資源少點,那可真就提前國賊天誅了。
這種情況下,約翰·賓對于大順出兵援法、登陸賓夕法尼亞這件事,真的是很難用簡單的“支持”、“反對”這樣大而化之的詞匯來形容。
但陳青海諷刺他應該降低地租,他便試圖和陳青海講一番道理,說明這些地的所有權是屬于他們家族的,他們家族擁有……
然而道理只講了一半,陳青海便打斷了一下,略微講了講從綠林、赤眉、黃巾開始的一些故事。
隨意地講了一些后,便道:“人活著,是最大的道理。不想做安安餓殍,那么餓殍們總有他們的道理。他們的道理,不是你們的道理;你們的道理,也不是他們的道理。我想,你應該聽說過,我朝就是起義軍得的天下,口號便是均田免糧。”
“我今日來,并不是來和你們講道理的。”
“我只是說的更加直白點。天朝已經在西海岸墾耕,天朝需要一個緩沖國,一條沿著阿拉巴契亞山脈的緩沖地帶。”
“而英國已經扛不住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說了這個消息,狂熱地支持全面戰爭的威廉·皮特,自殺了。英國的國債也已經炸開了,英國除非恢復五而稅一的土地稅,甚至可能連國債利息都無法償還。”
“這種情況下,英國是一定會接受停戰談判的。”
“你們可以說,是英國背叛了你們。”
“這就要看你們愿意為你們想要的自由,付出多大的代價。沒有英國的正規軍,你們是否能夠在阿拉巴契亞山的城堡和山谷平原野戰中獲勝?”
“你們你們認為,英國接受了停戰,是‘次亂命也、美不奉詔’。那大可以打,我們也會源源不斷地派人來。”
“問題是,你要考慮清楚,有多少人愿意為這個‘自由’,出錢、出力、出人,在沒有英國正規軍幫助的情況下,為了一群蘇格蘭愛爾蘭人,在邊境和我們與法國人打正規野戰?”
“這就是我說的現實。如果他們無法越過阿拉巴契亞山,那么那些邊疆人,總要土地。”
“是我們可怕?還是你們可怕呢?”
“原本,是你們更可怕,因為他們要面對的是印第安人。兩害相權取其輕,印第安人不如你們可怕,所以他們選擇去打印第安人。”
“而現在,你們相對于我們和法國人與印第安人的同盟,你們并不那么可怕。”
“蘇格蘭愛爾蘭人嘛,素來如此。抽刀向更弱者,但凡有點骨氣,當初被英國奪占強制遷入農業種植園做農奴的時候,就該起來反抗了。”
“可見,他們只敢對弱一些的人動手,卻不敢和強者動手。”
“所以呢,我才說,你應該認真考慮一下,你們家族在賓州的土地問題、地租問題、地稅問題、土地所有權問題了。”
“你們講上帝、講道理。”
“我們講理性、講歷史。”
“而根據歷史,我們可以非常確定,一旦無法跨越阿拉巴契亞山,那么必然要面臨著均田、耕者有其田的訴求。”
“真要論起來,賓夕法尼亞和印第安人之間的沖突,責任全在你們家族。土地占得太多,又占著茅坑不拉屎,難道不正是這個原因,那些蘇格蘭愛爾蘭人,才會選擇去你們管不到的地方開墾,最終引發了和印第安人的矛盾嗎?”
“這件事,就是個簡單的苛政猛于虎也的故事。你們覺得有火槍可以殺死老虎了,但時代變了。我們會源源不斷地提供給印第安人火槍。”
“不是因為這樣的道理、那樣的道理、亦或者人的生命應該被尊重、亦或者印第安人也是人之類。”
“只是因為,我們需要一條沿著阿拉巴契亞山的緩沖帶。”
“法國人,會為了阿拉巴契亞山中的毛皮人參,出這筆錢。”
“我們,則愿意為了西海岸的土地,出這筆錢。”
“你能想象,一個三億多人口的國家,對耕地的渴望嗎?”
“我們有個道理,叫守江必守淮;守華北必守燕山;守關中必守隴西。一樣的道理,我們要守西海岸的耕地,必守阿拉巴契亞山。我們需要這個緩沖區。”
“我倒是沒去過阿拉巴契亞山。但我估計,這和太行山類似,肯定會有諸如太行八陘之類的險要隘口。這是條天然的分界線。”
“總之,我們的意思,還是規勸你一下。與其將來被人掛在樹上分了你的地,何不主動退一步,尚可做個富家翁呢?”
“我們這也是為你好。”
“你們這邊之前一直是條田制、份田制、莊園農奴制。所以你們可能不太了解,自耕私有之下的分地起義,多可怕。”
歷史上,約翰·賓運氣還算不錯,沒被槍斃,也沒有被“焦油和羽毛”。只是被關在了城堡里關了好些年,最后他“主動”把土地所有權交了出來,免于一死,和堂兄兩人分了13萬英鎊的賠償款。
當然,給的不是白銀,而是革命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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