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危機,近在咫尺,尤其是北美的這些大商人大地主們,應該看到。如果他們看不到,那就應該告訴他們。
不只是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即將再來一波巨大的移民潮,還有另一個民族。也就是富蘭克林一直憂心忡忡可能會把北美換血的“德國鄉巴佬”。
腓特烈大帝的老爹,一直念念不忘的頭銜,是新教救世主。
腓特烈也一直想要這個頭銜。
現在,腓特烈已經完全沒有機會當“大帝”了,就更不要提新教救世主這個頭銜的。這特頭銜,已經從荷蘭橘子家族那斷了。
英國已經斷了給普魯士的補助金,一年三百萬兩的白銀,再給下去,漢諾威家族就要被英格蘭人民扔回德國種土豆了。
當初法國人豪賭一場,希望打下漢諾威逼迫英國和談,搞軍事投機冒險。雖在戰略上可以視作路易十五的機會主義,但是戰術上,成功率理論上還是挺高的。
但現在,英國人面對現在的情況,即便是想搞機會主義冒險,難道會指望普魯士軍隊攻入巴黎,結束戰爭嗎?這比法國猛攻漢諾威還差,成功率就是零,現在的普魯士還不具備進入法國本土的能力。
普魯士或許可以攻入巴黎,但那肯定不是現在的普魯士。
既如此,連機會主義的機會都沒有,再給補助金有個卵用?
一旦普魯士戰敗,或者說普魯士戰敗在英國今年斷了補助金之后,已是必然。
到時候,神羅境內的一堆新教徒,怎么辦?
能跑荷蘭的,當然可以跑荷蘭去、跑日內瓦去。
但,隨著大順把荷蘭徹底買辦化,以及在之前的政變中支持城市寡頭階級徹底毀滅了荷蘭的農業和制造業、行會、手工業,只留下了金融業、商業,這時候能去荷蘭生活的人,手里得有錢。
這就是現實。
執政官時代,國王的支柱是貴族、鄉村、手工業行會,保守,但至少當時的行會還指望著橘子家族壓制商人的力量。
大順參與荷蘭政變后,荷蘭……荷蘭不是完了,而是相反比以前gdp更高了。商業、金融業、航運業、走私業、中轉業務、貸款、投機、期貨……只論經濟,確實比以前強得多,但只不過就是你得有錢才能在荷蘭生活了。
這么說吧,歷史上大順沒有參與、也沒有將荷蘭買辦化之前,荷蘭的商人已經到了“囤積木料、唆使荷蘭和英國開戰、趁機售賣木料造船”的程度了。
大順參與之后,荷蘭的徹底商業化,更是極端加速。萊頓地區碩果僅存的那點紡織業,也徹底被大順和阿姆斯特丹的買辦商人們,干死了。
既如此,沒錢的新教徒,沒辦法跑路荷蘭,不往美洲跑往哪跑?
所謂的反英派和親英派,本質上就是經濟利益的沖突、地方中央的博弈。
將對地主的清算、沒收家產等行為,套上一個“他是親英派賣國賊”的名頭,是嚴重影響北美人民真正覺醒的行為。
大順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這群人失去這層皮的掩護。
雖然參與其中的大順軍方和商人,算得上是無意識地促進歷史,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什么歷史意義,但歷史意義就這樣產生了。
原本的反英派,想要的訴求就那么幾個。
大順的“關稅還國債”和“自由貿易”這兩項要求,恰恰就可以把大量的反英派,弄成親英派。
屆時,北美議會有了、代表有了,幾個抽象的隱藏真正矛盾的口號都不能喊了,西部又去不了。
那么,后來的移民、契約奴、破產自耕農、邊境人,他們就算出不了李自成,難道爾朱榮也出不了?
新貴族和老十三州人,盡享地主之利;想要跨越阿拉巴契亞山墾荒的六鎮子弟,總會有點想法的。
道理是要講的。
但不能只靠嘴去講。
而大順這一波對商船的總動員,以及商船上裝載的貨物,就是講這些道理、且這些道理能讓人相信的重要依仗。
停靠在費城的商船,船上卸下的貨物,實際上就是在向北美這群“精英”們宣告一件事:大西洋貿易的格局,已經發生了改變。
這個貿易格局的改變,并不是單純地靠生產力水平的提升。
如果只是單純地去算生產力水平,印度的很多紡織業手工業都碾壓歐洲。
靠的是大順這邊的艦隊,借助歐洲戰爭,打碎了舊有的、以暴力和海軍所維系的舊貿易格局。
這里面,勞動人民的力量,體現在大順的商品,是大順成功的基礎,這是根基。沒有大順勞動人民的生產,大順的海軍就算擊敗了英國海峽艦隊,有個卵用?那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一樣的道理,拿破侖時代的法國,如果有大順此時的生產力水平,大陸封鎖就成功了。
現在大順對商船進行了總動員,就是在復刻大陸封鎖政策。但靠的不是強大到歐洲無敵的軍隊,而是靠著足以摧毀英國海上木墻長城的廉價商品。
可以說,這里面大順取巧了,大順的生產力水平還不足以說是工業化對手工業的降維打擊。
但是,物價革命在這擺著,大順的銀價購買力就是比歐洲銀價購買力要高,哪怕是同樣的生產效率,大順的棉布就是便宜,那有什么辦法?況且,實際上大順在棉布生產上的效率,就是比歐洲高。
就如同此時泊靠在費城的貨船上的貨物。
北美的商人,之前從未參與過對華貿易。他們就算可以通過荷蘭二道販子拿到走私貨,那么荷蘭二道販子就不賺一筆了嗎?
貨船上琳瑯滿目的商品,數量極多,且價格便宜。
甚至可以說,只要北美不能生產的貨物,大順的貨船上都能找到。
而且這些貨物,是大順沿海地區從南到北,聚集起來的。
其種類之多,只要能夠賣錢的,通通都能運。
遼東的。
有柞蠶絲綢。
價格昂貴一點的屬于輕奢的柞蠶絲被。
這是依托大順對東北開發、沿著遼河而興起的以大豆種植業為基礎的次生產業。
柞蠶并不是此時大順東北的支柱性產業,但大豆高粱木材小麥等,也不可能賣到這里,柞蠶只是東北地區此時對外出口的支柱產業。
山東、京畿的。
有草帽辮。
骨器工藝品。
魚膠。
棗干。
環渤海周邊造船業和重工業的金屬制品副產物,精巧鏡子。
松蘇的。
有棉布、混紡布。
高端棉布。
低端棉布。
綢布。
江西的。
有瓷器。
福建的。
有茶葉。
湖北的。
有加工的茶餅。
南洋的。
有香料。
錫蘭的。
有桂皮、寶石。
剩下的諸如折扇、漆器、苦楝樹虱子油、漢服、女性貴族用狩獵氣泵槍、甘油、高端精致主要賣櫝的甘油……
從大到小、從南到北。奇奇怪怪的商品,五花八門。
除了北美自己不缺的糧食、酒、糖、生鐵之外,北美和英國之間的貿易聯系,可以說,除了英文版的《圣經》這種大順能產且有利潤但因為政治原因不可生產的之外,全部取代。
精美的瓷器,裝在沙土中,用發芽的麥子生出的根須,將沙土凝結成塊,極大地保證了運輸的成品率。
低端的茶葉,用蒸汽機攪碎,發酵之后,壓的緊緊實實,極大地提升了裝貨量,也使得茶葉的運輸耗損降低了最低。
中高端的茶葉,買茶葉,送茶具。
低端的棉布,厚實、耐用,正適合北美的自耕農和拓荒者。
織布的婦女用漿洗法確保了經緯的韌性,使得這種粗布極為結實耐用。
這不是啥新技術,騾機發明之前的經線韌性問題,可以用這種經團上漿的辦法解決。
松蘇特色的包買制和織機下鄉等,只是在紗線這邊采取了工場制勞作,用批量上漿的辦法解決了經線韌性問題。老技術、笨辦法,但很有效。
高端的紡織品更不用提,大順連皇家用的都開始搞承包制了,高端紡織品只要不僭越當然是可以流通的。
這個思路的轉變,一個是因為吸取了前朝的教訓。
另一個則是皇帝這幾年真的有錢了,且錢真的能買到東西了。
這些林林總總的商品,經過大順的注冊商船總動員后,以一種要徹底取代舊的三角貿易“工業品生產者”的姿態,出現在了大西洋。
當然,現在大順這邊確定了“荷蘭做歐洲總商埠”的戰略。
那么,過去那種三角貿易,實際上依舊存在。
體系依舊在。
最大的區別在于:
過去,三角貿易所需的工業品,鐵,產自瑞典;棉布,產自蘭開夏;鏡子,產自法國;玻璃珠子,產自奧屬尼德蘭;葡萄酒,產自葡萄牙或者法國;朗姆酒,產自北美……
以后,三角貿易所需的工業品,就是從商船里長出來的啦!
每年六七月份,定時在阿姆斯特丹港口,一鍵刷新。
誠如之前大順這邊一直說的,“感謝”荷蘭東印度公司,開拓了茶葉的消費市場;“感謝”法國東印度公司,開拓了東方奢侈品市場;“感謝”英國東印度公司,開拓了棉布市場。
大順沒有摧毀舊的貿易體系。
甚至成為了舊的大西洋貿易體系的受益者。
只不過,大順摧毀了原本的生產者,取而代之。
以及,為歐洲和美洲留下了一個印象:商品,是每年定時從商船上刷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