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清了這一點,并且認可東方貿易品關稅征收可行之后,也就意味著北美的價值瞬間提升了數倍。
喬治三世對小冊子里的“休克”二字,還是有所認知的。
“顯然,按照這個辦法來,二十年內,英國真的就像是徹底昏厥了一樣。”
“依托于過去一切的產業,都將重新洗牌。我并不確定,休克蘇醒之后,英國是否還有機會。”
“但我可以確定,在休克的期間,會有數十萬人,不得不離開家園,前往北美。那里的土地,至少可以為他們提供一份產業,確保可以謀生。”
“事實上,我從未想過,十三州有一天會對不列顛如此重要,以至于其重要性超越了巴巴多斯、牙買加……”
“一方面,是因為我們現在確實需要北美,為那些失業者提供一份土地用于謀生。”
“另一方面,如果依靠自由貿易,恐怕我們的產糖島,將會很快衰敗下去。我們的糖,恐怕無法和西班牙和法國競爭。這也會讓巴巴多斯等產糖島的價值下降。”
哈利法克斯伯爵站在貿易和種植園委員會的角度,回復道:“陛下,按照這本小冊子里的理論,實際上,并不需要如此悲觀。”
“我們應該承認,因為法國的專制,所以法國的種植園主,在處置奴隸方面,不能完全地依照自己的意愿處置自己的私有財產。以及法國人的專制傳統,使得他們在種植園的管理上,擁有一定的優勢。”
“而我們,受制于對奴隸的反抗,使得產糖的成本高于法國。”
“如果,能夠有大量的英格蘭人、愛爾蘭人、蘇格蘭人成為‘債務奴隸’,或者‘監獄奴隸’,那么這將極大地降低產糖的成本。”
“因為黑奴并不是作為人,而是作為一種私有的財產,所以黑奴的成本更高一些。”
“相對來說,種植園主,并不愿意讓黑奴承擔一些非常危險的工作。”
“因為一個健康的、熟練的奴隸,相當于100英鎊的現金且不止。而且,這些黑奴還能生小黑奴,而小黑奴從小就是奴隸,這也是財產。”
“如果,有大量的愛爾蘭人,蘇格蘭人,英格蘭人,成為債務奴隸,或者雇工。那么,種植園主就可以用更低的成本,生產蔗糖。”
“一些比價危險的勞作,也可以不交給他們的私有財產去做,以免死亡。而可以交給更便宜的、不可能是他們私有財產的愛爾蘭債務奴隸或者監獄奴隸去做。”
“從長遠看,這將會降低我們產糖島的成本。”
“當然不只是糖,還有煙草、靛草等。大量的人從不列顛去往北美,這也將會降低當地需要支付的勞動成本,尤其是一些季節性的工作,也可以用更為便宜的契約奴、債務奴和監獄奴。”
“我認為,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如果認同那本小冊子里的關于‘國民財富不是金銀’的定義,那么實際上,也確實可以認為,在一段時間內,不列顛的國民財富總和是增加的。”
“北美還擁有大量的、未曾開墾的土地。”
“這些土地在那里,并不會產生任何的財富。”
“即便一些富商囤積了土地,卻也因為缺乏勞動力,而無法獲得收益。”
“如果大量的人遷徙到北美,成為契約奴、土地雇工,那么那些荒地就可以被開墾。”
“如果按照‘重農學派’的觀點,土地才是所有社會財富產出的唯一途徑。”
“如果我們能夠只對土地課稅,而取消任何形式的商稅,那么這也可以視作有利于產業的發展。”
“北美問題,是不列顛難以解決的問題,尤其是課稅問題。”
“而現在,因為中國的參戰,這反倒使得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北美的課稅問題。”
“很顯然,中國人對法國的援助、對印第安人的援助,嚇壞了北美的那群人。他們此時更需要我們駐軍,更需要我們保護他們的安全。這就使得他們更容易退讓。”
“所謂的休克,按照這本小冊子里的意思,是說依靠無形之手的調控,讓那些所有不合理的產業都消亡,然后產生不列顛真正有優勢的產業。”
“而休克的過程,則完全可以依靠北美的土地,緩解休克的壓力。”
“二十年后,無形之手或許真的可以為不列顛尋找到真正有優勢的產業。將那些隱藏在保護主義和重商主義下不健康的產業祛除,這既是我們已經戰敗的唯一選擇、也是樂觀來看或許真的有利的選擇。”
布特勛爵并沒有這樣樂觀,他以一種更為悲觀的態度說道:“對北美的土地征稅……這恐怕很難。”
“只不過,我們已經無路可走。”
“現在想來,中國人恐怕是處心積慮了許多年,才對我們發動了這樣的襲擊。”
“樂觀來看,未來或許可以更好。休克之后蘇醒過來后,不列顛可以找到自己不需要保護的優勢產業。”
“但不樂觀地看,我們也別無選擇。”
“中國人的態度,和法國人完全不同。和他們的大使接觸,可以發現,他們有非常明確的目的。”
“而且可以看出來,他們的每一條意見或者要求,都有一種站在我們的角度去思考的態度。使得他們的要求,更具說服力。”
對于大順到底是“因為英國在印度的激進政策被刺激到了,而臨時起意壓制英國”?
還是“處心積慮,早有所謀,甚至連戰爭該如何結束都想好了”?
這個問題,有事實的角度。
也有出于內斗、甩鍋、黨爭的角度。
內斗、甩鍋、黨爭的角度,當然是因為英國在印度的激進政策,觸動了大順的安全敏感線,招致了這場戰爭。
而事實的角度,或者說很多人心照不宣的角度,自然是“處心積慮”的版本。
不管是關稅問題上給英國留關稅的收入。
還是在北美阿拉巴契亞山邊界問題上的態度。
都是如此。
大順這邊的要求,不但是站在大順的角度去談的,也站在了英國政府的角度去談。
對于這種談判,肯定是要小心翼翼的,敵人怎么會這么好心?肯定是包藏禍心,或者另有圖謀。
然而,偏偏又是無解的,大順就差把圖謀直接說出來了,可英國政府卻不得不接受,因為無法破解。
以阿拉巴契亞山邊界問題為例,大順這邊也站在了英國政府的角度。
認為以英國這種統治能力,如果想要保證北美的向心性,那么最多也就只能統治到阿拉巴契亞山以東。
再往西,英國就會完全失去控制力。沒有這個能力統治這么深入內陸的地區,因為統治也是一門技術,是需要學問和歷史的。
如果英國不遷都,那么其統治極限只能是阿拉巴契亞山以東的地區。
而繼續往西,且不提和法國與印第安人競爭的問題。
即便假設法國戰敗、印第安人不堪一擊,那么英國現在在北美根本無法征稅,大量的土地都歸于私人,英國連一點國有土地都沒有。
就算是法國戰敗、印第安人沒有大順支持,那么英國也會選擇卡住阿拉巴契亞山作為邊界。
以西的土地,不可能再允許私人無序擴張占領了。即便要從印第安人手里搶、騙、買,那也得是政府出面,成為國有土地。
否則的話,那就是少數人惹事得利、而后續的印第安人報復和起義卻要由國家承擔。
況且來說,英國此時也確實不具備統治數百萬平方公里的能力。
這些問題,都是大順很“好心”地站在英國的角度上去和英國談的。
而實際上,也很容易知道,大順已經在美洲西海岸墾耕移民了,所謂的站在英國政府的角度,不過還是為了大順自己的目的。
然而,無法破解。
因為大順說了,英國政府不出兵保證阿拉巴契亞山邊界,那么大順就對英倫三島和貿易上進行報復。
而英國現在又被大順逼得,不得不要北美。
這已經不是可以輕易松手的問題了。
而是涉及到英國必然會出現大量失業、必須要往北美遷民的問題,這時候放棄北美,英國內部就真的炸了。
這是一環套一環的戰后談判問題。
尤其是如果英國政府接受了關稅收入之后,這個問題就更嚴重。大順甚至只需要在貿易品上動動手腳,就會讓英國政府損失巨大。
而阿拉巴契亞山的邊界,英國如果接受了大順的條件,那就必須要守。
真有越界的、真有屠殺印第安人的,必要派兵抓回來槍決,以示自己不是不管,是那些人自發犯罪。
而這,又倒逼著英國需要更加慎重地處置北美的諸多問題。
土地歸屬、地主征稅、王家殖民地和私有殖民地、州議會和英國總督……這些東西,大順不會去管,是英國自己的事。
但,恰恰,這些大順不會去管的事,又是英國必須要解決的。
所以,布特勛爵并不對“休克蘇醒”這個概念,過分樂觀。
因為,如果北美還是一片處子地,那么休克蘇醒這個過程,確實不難。
可現在,北美東海岸的土地,要么是地主的、要么是土地投機公司的——這也是為什么大量的愛爾蘭人、蘇格蘭人,非要跑到邊疆區,和印第安人發生沖突的原因,他們無法在舊地主那里獲得便宜的土地,而印第安人看起來比地主好惹的多。
和北美的地主干,是要被殺全家的;而和印第安人干,至少對蘇格蘭盜馬賊愛爾蘭羊倌來說,勝率高一些。
是以,在布特勛爵看來,休克,哪有這么簡單?
看似好像什么都不需要管了,休克就行。
可實際上,只不過是讓英國把精力,都放在和北美的地主、土地投機商斗智斗勇上去了。
大順倒是給了個好藥方,通過“自由貿易”,獲得北美商人、種植園主的支持。
分化北美,對地主和土地投機商開刀。
可,這哪里叫休克呢?這分明是讓英國必須拿出比以前更多的精力,來處置這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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