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一顆釘子在北美生產的政策,適用于英國,不適用于大順。
學這一套,就是刻舟求劍。
大順對扶桑的政策,非常明確:金子挖完,銀子挖完,你們的貿易循環,自己和大西洋玩去吧。
之后效不效趙佗故事,更是愛效不效,壓根就沒打算作為拿核心。
當然了,前期也不必擔心分離,畢竟現在西海岸和新益州的資本主義,是靠大順的殖民術,愣生生用國家強力制造出來的、扭曲的社會關系。缺了大順的國家強力,第二天就得全崩,工場里一個人都雇不到。
這年月,這土地,能當農民,傻子才當工人呢。
是以,維倫德里聽到了這里要發展紡織業。
實際上,在他聽到的之外,這里不只是要發展紡織業。
還要發展木材加工、河船制造、煤礦挖掘、冶鐵高爐等等、等等。
大順對這邊基本沒啥產業限制。
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比如大順會限制老三樣。
但這種限制,連屁都不用放。
這里的氣候,種不了茶葉。沒聽說能在450毫米降水線、外加無霜期百十天的地方種茶葉的。
這里的氣候,搓不了絲綢。沒聽說能在草原上,種桑樹的。意大利人那氣候種黑桑都種不活、英國查理嘗試種過紅桑結果吐出的絲粑粑一般,別說這了,墨西哥在大明晚期就使勁兒種桑樹養蠶了結果也是卵用沒有,氣候沒戲。
這里的人口,也捏不了瓷器。這年月,外貿蹭蹭的發展,能捏瓷器燒瓷器的工匠師傅,一來大順管控禁止出境全都需要注冊聯保、二來人家肯定也不愿意來。
除了這老三樣外,剩下的,全都隨意。
恰恰,這老三樣,即便不出公告,這里也搞不了。
是以,在酒類作為早期支柱產業把貿易線打通之后,剩下的產業也都開始扶植了。
長期看,或者把自由貿易這個夢想作為某種現實的基本定理來看的話,這里的紡織業遲早要完。
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是違背貿易原理的。
一旦大順的棉紡織業開始全面機械化啟動,技術交流之下,這里又不能種棉花,肯定是沒有紡織業前景的。因為東海岸南部就是世界上最適合種棉花的地方之一,且人口也足夠。
但,正如自由貿易是和周禮一樣的“夢想”、“理想”,而非是現實的基本定理。曼徹斯特這種地方既然能發展成19世紀的紡織業中心,甚至擊敗了技術、成本、質量全面占優的印度棉布。
那么,可見,這玩意兒根本就只是個理想,而不是現實的基本定理。所以,這里發展紡織業,不但可以,而且可以,甚至可以有力地完成對十三州的傾銷,哪怕是十三州能種棉花、而且非常適合種棉花;而這里只是和種小麥、土豆和油菜籽,根本不適合種棉花。
當然,這也不是說這里將來要完,城市化為邱墟,若如魯西北的運河城市或者此時揚州的故事。因為后世這里是北美的第二大能源中心,有超大油田、也有超大煤礦,也正是因為這些能源,歷史上這里完成了從農業省到能源省的轉型——實際上,旁邊就有大煤礦和大油田,這個旁邊指的是這個胳膊肘河彎的百里之內,而且是屬于那種老天爺賞飯吃的拿鋤頭刨都能刨出來的那種,和川南那種動輒打井打個幾百米才能用天然氣煮鹽的能源深度可大為不同。
將來紡織業肯定要完,但并不妨礙現在把紡織業建起來。俄國人早已經搞出了亞麻梳麻機,羊毛的紡織技術大順這邊也早已經學到手。
這里的定位,就是大石山以西的工業中心,是依靠工業發展和近視殖民學說的配合,來吸取人口、完成人口遷徙的。
這里有大煤礦,有鐵,甚至后世整個加拿大85的石油、天然氣、煤礦等能源企業,全都在這。
這里也是后世的世界重要小麥產區和油菜籽產區。
應該說,這里是非常適合發展工業的。
而且,資本也方便,因為金山地區的金銀,可以直接就近在這里投資。
交通上,這里是北美東海岸大河的上游,向南不遠就能跳到密西西比河流域;向東則一路通到五大湖。
幾乎是完美的交通環境;資源環境;背靠著大順的“印鈔廠”西海岸金銀礦;自身又是完美的第一產業種植區。
《控衛在此》
雖然暫時來看,以世界貿易和金銀作為世界貨幣的角度,這個貿易循環暫時看來還是比較蛋疼的繞大圈。以毛皮人參等為媒介中轉,完成貿易循環,挺薄弱的。
但一來短時間內、甚至可能挺長時間內,人參這玩意兒仍舊可以大量吸金。
二來短時間內,毛皮熱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甚至真正的高峰還沒到來。時尚的引領、社會的分化、奢侈品的購買力日益加強等因素,使得距離歷史上的毛皮貿易最高峰還差得遠。
原本的歷史中,北美的毛皮貿易,在其歷史上的意義,是這樣的:北美的毛皮貿易,使得毛皮商人獲得的大量利潤,正好投入到了工業革命爆發時的紡織業當中。在一定程度上,又加強了北美南方州的棉花種植業,一定程度上加強了北美的奴隸制。
而現在,應該可以說:北美的毛皮貿易,作為貨幣流通的媒介,極大地促進了中國向北美移民的速度,且是北美西海岸資本主義發展的早期最重要的因素。
當然要說只靠毛皮人參貿易來拉動新益州的工業發展,終究還是薄弱了點。
但正如很多事情,比如殖民掠奪,關鍵不在于“到底掠奪了多少錢”,而在于早期起步階段的重大意義。
快餓死時候的一個饅頭,和有錢之后的一個饅頭,都是一個饅頭,但恐怕又肯定不是同樣意義的饅頭。
大順在這邊的移民政策,是不搞租佃制,且保證每個農業勞動力都能達到自己的勞動極限。
這特使得,這里移民越多,市場也就越廣闊,每個自耕農都是潛在的消費者。
甚至可以說,在布匹消耗量上,這邊的一個農民,頂大順那邊十個甚至二十個農民。
難點只在早期。
只要早期階段,能靠人參毛皮貿易等,把這里的人口遷徙拉上來。一旦達到一定的數量,那么自發的內循環也就形成了。
當然,這也需要大順還做另一個提前準備,那就是貨幣問題。
一旦開始自發內循環,用紙幣也好、金銀也罷、甚至北美東海岸早期用貝殼,那也可以玩得轉。
但如果大順不提早干涉貨幣問題,遲早會發現一個尷尬的局面,那就是……這里缺乏金銀、東海岸也缺乏金銀、實際上的金銀貨幣,只能依靠毛皮人參貿易周轉。
西海岸的金銀礦,大部分都不會留在北美的。要么回大順松蘇做工業發展、要么去印度、要么去南洋,可能只會有小部分留在北美——這個小部分,倒是也足夠新益州的早期資本募集了。
畢竟一個金山,就有上千萬兩黃金。
而大順必須要提早考慮到,如果不干涉貨幣、盡快對北美完成紙幣化發行且保持與本國同步,那么,等到日后就會出問題。
新益州的工業定位,是面向北美的。
但北美除了西海岸,是缺金銀的。
內循環的話,貨幣這玩意兒就是貨幣,兌換金銀也行、以糧食錨定也罷,北美玩得轉那是沒問題的。
但問題是關鍵,是大順對新益州的定位,是出錢從大順抓人移民的。
這就會出現類似于十三州和英國做生意的尷尬場景——十三州的商人拿著紙幣還債,英國商人看著紙幣尋思我要你這紙幣干啥?倒是能買糧食,可我他媽的難道花錢買一堆糧食運回英國?
新益州的問題也是一樣的,如果大順不提早干涉貨幣,遲早會出現這邊的產業發展起來了,也有錢,但就是沒有大順認可的錢。而那樣的話,遷民也就沒戲了。
比如說,跑運人船的。
要注意一點,工業可以在北美發展,但運輸業尤其是運人船,一定要掛鉤大順本土,這一點千萬不能弄錯。
掛鉤大順,就要確保,這些急需工資勞動者的產業,必須要拿大順認可的錢。你們自己搞內循環發行的紙幣,大順不認,認了也沒用,因為毛也買不著,或者說大順自己也有產業,有病啊隔著太平洋去那邊買酒買鐵買亞麻布?
而理論上,似乎說,可以讓跑運人船的不掛鉤大順,就是北美的本土產業不就行了?這樣,急缺工資勞動者的工場主,把錢給運人船的船主,船主反正也是在北美花錢,那么這錢他們也認。
理論上肯定沒問題。至少只從北美的視角看,沒問題。
有問題的是,這么搞,運的人,是不是大順的人,那就難說了。
難道不能運日本的?航線更近,成本更低;難道不能運朝鮮的,各家大族賣賣奴婢,把人賣到阿美莉卡換刀樂,豈不美哉?
那從北美那邊的視角看,肯定是沒問題的:我只要工資勞動者,我要苦工,我管你這人是他媽日本人、朝鮮人、島嶼人還是中國人?怎么便宜怎么來。
可從大順的視角來看,肯定是有大問題的:我只想把人送出去,送的是華北地區的人,當然不能是日本人、朝鮮人、或者島嶼人,必須是中國人,目的是緩解人地矛盾、減輕小農破產的巨大沖擊之痛。否則我圖啥?
故而,跨太平洋運人的業務,必須也只能確保綁定大順,而不能讓北美那邊的移民自己玩。
否則,能運奴隸,他們絕不會運農民;能運更近一點的日本人,絕不會運華北百姓。
這也就導致,大順必須要發行紙幣,且是直接和大順本土通用的紙幣,確保這一套殖民術能延續下去。
尤其是,在其工業發展起來后、即將大批需要工資勞動者的時候,確保這錢能在大順買東西。雖然能造點通脹,但問題不大,也比尷尬地瞅著北美那邊的資本有錢有利潤就是沒有世界貨幣,導致移民計劃中斷了強。
所以,維倫德里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小到不能再小的縮影。他只是感嘆下,大順的殖民地居然允許發展工業。
實際上,這背后,牽扯到產業、殖民術、社會關系扭曲拔苗助長、紙幣發行、金銀山推動大順內部貨幣改革、廢除銅銀兩種貨幣而將小額貨幣作為金銀的輔幣等等一系列的政策。
別看大順,或者從大明算起,一個勁兒地吸白銀。
但實際上,不挖金山銀山,大順想搞金銀本位,還差得遠呢。那點金銀,相對于全國的巨大經濟總量來說,還不足。
大順也好、大明也罷,不是銀本位。銅錢不是白銀的輔幣,銅錢和白銀,是本幣和外幣的關系,只不過大明大順用外幣作為稅收貨幣而已。
大明和大順都沒有發鈔權,鑄幣稅不是朝廷收的,而是東南沿海的商人在收全國的鑄幣稅。
西海岸金銀礦開發、新益州的工業解禁,背后還有個維倫德里看不到的、正在大順本土發生的貨幣改革。并且這個改革,是和這里的移民計劃、工業發展等,息息相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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