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穿云箭。
然后,湖畔重新回復安靜。
那名叫劉婉的魔族婦人,看著被折袖刺在指間的那名女子,嘆息說道:“大人,雖說你一意孤行,輕敵被傷,但我們總不能看著你就這么死。”
她望向陳長生,溫和的笑容重新在臉上浮現,真誠說道:“小朋友,你看,我們換人如何?”
隨著她的聲音,那名叫騰小明的魔族中年男子緩緩轉身,把原本在后面的挑擔挪到了前面。
陳長生和折袖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名昏迷的人類女子的臉上,隱約還有些淚痕。
折袖面無表情,以他的習慣,從來不會在戰場做任何無意義的事情,更不會把自己置身于危險當中。
無論此時他指尖插著的這名魔族美女是何身份,但只要她先前用的真是孔雀翎,那么便有資格成為他們的護身符 至于那名昏迷中的人類女子,或者是東方那個隱世宗派的女弟子,與他又有什么關系?
陳長生也不會做任何無意義的事情,但他和折袖的想法區別在于,他認為,如果能讓那個人類女子活著,這件事情有一定意義。
只是他更清楚,無論是戰斗,還是與魔族打交道,自己遠沒有折袖有經驗,所以他保持著沉默,不去于擾折袖的決斷。
“換了人,你們就可以殺死我們。”折袖看著那對魔族夫婦說道。
劉婉兒看著他非常認真地說道:“你是一定要死在周園里的,我會以祖輩的名義發誓,但同樣我也可以發誓,只要你同意換人,我會給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先行離開,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折袖依然神情不變:“魔族的誓言和人類的誓言一樣,都是。”
劉婉兒平靜說道:“如何才能讓你相信?”
折袖說道:“首先,你要讓我們相信,被我們制住的這個女人有讓你們尊重誓言的資格。”
劉婉兒看了眼自己的丈夫,然后說道:“她是南客大人……”
“我不信。”折袖不等她把話說完,直接截道:“如果她是南客,我和陳長生就算準備的再充分,剛才在湖里也就死了。”
話是這般說,心里也確實如此肯定,但他還有些不解,因為先前他已經查過懷里這名女子的頭發,確認沒有魔角——如此強大驕傲以至于面對他和陳長生還敢輕敵的魔族女子,又沒有魔角,除了傳說中的南客,還能是誰呢?
陳長生不知道南客是誰,他發現提到這個名字時,那對魔將夫婦的神情很恭謹,而身后折袖的呼吸變得有些亂。
“周園里那些人類修行者,看來是被你們毒死的?”
他看著劉婉兒手里拎著的大鐵鍋和騰小明肩上的挑擔,忽然想到了這件事情。
劉婉兒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看著他溫和而懇切地說道:“從你們進周園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一直知道你們的位置,我們要殺的,也就是你們,殺死你們之后,我們就會離開,如果你想少死些人,不妨配合一下。”
配合?怎么配合?配合你來殺我?還是說自盡?明明是很荒唐的事情,被她這般認真而懇切地說著,竟多了些無法理解的說服力。陳長生怔了怔,問道:“你們潛入周園,要殺多少人?只是我們兩個?”
劉婉兒給人感覺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道:“軍師大人說,你們是人類的將來,所以必須死。除了你們兩人之外,還有些目標,只是不便告知。”
陳長生說道:“神國七律來了兩個……梁笑曉和七間,你們肯定要殺的。”
劉婉兒微笑說道:“有理。”
陳長生繼續說道:“雖說有些通幽上境的前輩也入了周園,但他們年歲已大,破境希望反而不大。”
劉婉兒點頭說道:“不錯,這些老朽無能之輩,軍師大人哪里會理會。”
通幽上境,在修行界里,無論怎么看都應該算是高手,哪怕修到此境的年月用的久些,何至于就被稱為老朽無能?陳長生有些無言,說道:“既然目標集中在年輕人,今年參加大朝試的考生肯定是你們觀察的重點……莊換羽?”
鐘會和蘇墨虞留在了天書陵,他只想得到莊換羽這個名字。
“莊換羽是誰?”劉婉兒蹙著眉尖,望向身旁的丈夫。
騰小明老實應道:“天道院茅秋雨的學生,還不錯。”
劉婉兒笑著搖了搖頭,望向陳長生說道:“我都記不住的名字,軍師大人怎么可能記得住。”
陳長生說道:“能被傳說中的黑袍大人記住……我不知道應該感到榮幸還是害怕。”
劉婉兒微笑說道:“軍師大人要殺落落殿下,結果被你從中破壞,他又怎能忘記你?”
陳長生沉默無語。
“我們還是趕緊把人換了吧。”劉婉兒看著他神情真摯勸道:“多半個時辰逃離,至少能多活半個時辰,如果我們在追你們的路上,遇著離山那兩個小孩,說不定你們還能活更長時間。”
“如果……她真的是南客。”
折袖看了眼懷里奄奄一息的魔族美人,面無表情說道:“那不管你們擔子里的女子是誰,又有什么資格換南客?
劉婉兒說道:“你們應該也猜到了,這名小姑娘是東方那個隱世宗派的弟子,要論起輩份來,和教宗是同輩,難道不夠資格?”
陳長生沒有說話,折實現漠然說道:“我不信教,教宗與我無關,換人,我只管公不公平。”
劉婉兒正色說道:“公平?有道理……你們把她的衣服都撕了,這小姑娘自然也不能帶著衣服給你們。”
話音落處,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只聽得嗤嗤一陣聲響,挑擔里那名昏迷中的美麗女子身上的褻衣如蝴蝶般裂開,飛舞到空中。
只是瞬間,那名女子便身無寸縷,露出青春白嫩的身體,仿佛是只白色的羊兒。
她抱著雙膝,縮在筐子里,這畫面有種難以言說的誘惑感。
陳長生微微側身,不去直視。
折袖則沒有任何反應,盯著眼前的畫面,仿佛什么都沒有看到。
相同點在于,他們都很冷靜,沒有絲毫慌亂。
劉婉兒依然微笑著,神情溫和,心里卻有些訝異,片刻后緩聲繼續說道:“只是沒了衣裳……依然還是不公平。
陳長生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變,準備出言阻止,卻沒有來得及。
只見一道艷麗至極的刀光,在湖畔出現。
一道鮮紅的血水飆灑而出擔子里那名美麗女子的右手,齊腕而斷 啪的一聲,斷手落在地上。
騰小明緩步蹲下拾起,對劉小婉說道:“晚上煮來吃還是炸著吃?”
這是這名魔將今日說的第二句話。
說的是吃人肉。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依舊憨厚老實,仿佛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劉小婉想了想后說道:“還是白水煮,比較香。”
她也很平靜,很隨意,就像先前在林間,說著紅燒肉應該怎么做,手把肉又該如何做。
陳長生的臉變得有些蒼白,身體有些僵硬。
折袖依然平靜,他知道傳聞里,這對以憨厚老實樸素著稱的魔將夫婦更著名的殘忍事跡。
而且在雪原上,他也吃過某些不能吃的肉。
劉小婉微笑說道:“你們看,現在是不是公平了?”
陳長生和折袖砍斷了那名魔族美女的一只手。
現在這對魔將夫婦砍斷了那名人類美女的一只手。
似乎很公平。
在陳長生的眼中,這名魔族婦人本來有些親切誠懇的笑容,忽然間變得非常可怕。
他看著她,沉默了會兒,然后非常認真地說道:“能不能不吃人肉?”
劉小婉怔住了。她想過很多,這兩名人類少年會怎樣應對這一幕,或者色厲內茬地說不怕,或者惡心地嘔吐,或者冷血地視而不見,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陳長生會用如此認真地神情,來勸自己不要吃人肉。
她看出來,陳長生是認真的,所以她也前所未有的認真起來。
世間有些認真,很值得佩服。
她看著陳長生問道:“你們吃肉嗎?”
陳長生說道:“吃。”
她說道:“雞鴨何辜?”
折袖忽然說道:“弱肉強食。”
劉小婉微笑:“我們比你們人類強,為何不能把你們當食物?”
陳長生說道:“我們都有智慧,能言語,可以交流。”
劉小婉看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但你們人類曾經吃過龍。”
陳長生默然,他確實不知道有人曾經吃過龍。
便在這時,他感覺到短劍的劍柄有些微微顫抖。
“我是人,所以我要勸您不要吃人肉。”
他沉默了會兒,說道:“就像如果我是龍,當然也要阻止人類吃龍肉。”
“所以終究還是立場問題。”劉小婉微笑說道。
陳長生搖頭說道:“我不會吃能說話的龍,哪怕有再多好處……我想,吃龍的那個人,或者不能算是人……至少在我看來。”
聽著這話,劉小婉沉默了會兒,嘆道:“那人,確實已經不是人了。”
便在這位看似如家庭婦女般的二十三魔將撫今追昔之時,陳長生和折袖對了一下眼神。
然后,陳長生向后退了一步。
兩名少年并肩。
再然后,陳長生右手握著短劍,挪到了腰后。
一道極細的黑影,從他的虎口間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