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火翼在夜空展開,向著遠方飛翔而去,仿佛一顆移動的星辰,照亮了周遭的視野,分外醒目。
南客站在崖畔,沉默看著這幕畫面,小臉異常蒼白。萬道羽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勢,已經被她強行鎮壓住,但卻怎樣也鎮壓不住心頭那抹憤怒不甘的情緒。
一聲清麗卻又異常暴戾的雀嘯,從她的唇間迸發而出,向著遠方傳去,似乎在召喚什么。彈琴老者聞聲神情驟變,伸手想要阻止,卻因為傷勢的緣故無法起身,只能眼睜睜看著下一刻,南客向崖外跳了下去 雛風清鳴響徹周園。周園邊緣地帶的三座園林里,有很多人類修行者在此聚集,先前暮峪峰樂那場血戰產生的天地異象,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自然,他們也沒有錯過那聲鳳鳴。
在更幽靜的山野,還有些通幽上境的人類強者在暗自探險尋寶,陳長生和徐有容用了兩天兩夜時間都沒能找到,青曜十三司的煙花警訊也沒能讓這些人現出行蹤,其有位三百歲的南方散修,這時候正在一顆古槐畔,依據前人筆記里的一段記述,試圖找到南方巫族遺落在周園里的一件威力極強的法器,忽然間聽到了這聲鳳鳴,愕然轉頭望去,蒼老的面容被夜空里的那雙火翼照亮,有些渾濁的眼睛里流露出震驚的神情,然后轉為無盡的貪婪。
折袖背著七間在草原里行走,他的眼睛已經不能視物,聽力卻依然敏銳,當那聲鳳鳴響起時,他停下了腳步,七間艱難地睜開眼睛,望向西方的夜空,有些惘然說道:“是徐師姐嗎?她也進了周園?”
“應該是她。”折袖側耳聽著那聲鳳鳴在草原上空的回響,確認道。
今年周園開啟后發生的這些事情都是魔族的陰謀,魔族擬定必殺的對象里,肯定有徐有容的名字,七念虛弱說道:“不知道魔族派誰去對付她,不過……應該沒事吧。”
徐有容和秋山君不是普通的年輕天才,他們的天賦血脈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在周園這樣一個有上限的小世界里,按道理來說,魔族應該拿徐有容沒有任何辦法才是,但想著湖畔的那個殺局和三師兄的忽然叛變,七間還是很擔心。
折袖想著湖畔那兩名氣質截然不同、卻仿佛雙生的美女,那兩個美女泛著綠色幽芒的指尖,還是自己眼睛深處不停蠢蠢欲動的劇毒,心知那二女肯定就是南客的雙翼,說道:“南客來了。和徐有容對戰的肯定是她,只不知誰勝誰負。”
整個大陸,無論人族還是魔族,同樣是通幽境,卻能夠威脅到徐有容的,只有南客一人。
聽到南客的名字,七間的臉色更加蒼白,沉默了會兒說道:“接下來我們去哪里?”
時間已經入夜,日不落草原里的太陽卻沒有落下,如果說懸浮在地平線上的那團神奇的、模糊的光團就是太陽的話。那對強大的魔將夫婦在草原外守著,他們不能出去,只能在草原里行走,那么,該往哪里去?都說日不落草原里隱藏著極為可怕的兇險,只要進來的人都無法出去,那么,兇險在哪里?
折袖說道:“取流水瓶。”
七間依言取出流水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說道:“我們已經進來三個時辰了?”
那輪紅暖而模糊的太陽,懸在草原邊緣、天與地的分界線上,不停地轉動著,光線沒有任何變化,時間感覺確實容易出問題,但讓七間如此吃驚的原因并不僅止于此。折袖受了很重的傷,但移動的速度從來沒有降下來過,三個時辰,至少可以走出百余里,然而,先前暮峪峰樂的火,他們看的如此清楚,那聲鳳鳴也仿佛就在耳邊,這時候回頭望去,山……還在那里。
在草原里走了三個時辰,他們竟像是才剛剛進來一般。
聽到七間的描述,折袖低頭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片傳說的草原,終于開始向這兩名少年展露自己詭異陰森的一面。
忽然間,前方的深草里忽然響起荸荸的聲音,仿佛是有什么野獸正在里面穿行。
下一刻,那些聲音盡數消失不見,但那不代表著危險的離去。
七間有些不安,總覺得草叢里有很多看不見的東西正在窺視著自己。
折袖低著頭,側著臉,聽著前方野草里傳出的聲響,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越來越難看。
他自幼生活在雪原上,以獵殺妖獸為生,自然聽得清楚,那些聲響都是妖獸的行走聲、低飛聲、鋒利的獠牙磨擦的聲音,甚至還有唾液淌下的聲音,而且最可怕的是,只是短短片刻,他便聽到了至少七種妖獸的聲音,而且那些妖獸都是雪原上很罕見的強大妖獸。
在雪原上他是獵人,然而在這片周園的草原里,那些妖獸卻似乎把他和身上的七間當作了獵物,這讓他感覺到強烈的不適應與憤怒,而且他很清楚,如果就這樣停留下去,是很危險的事情。
他抬起頭來,望向草原深處。
他的眼睛看不見,眼瞳無法聚焦,顯得很漠然,而且那抹妖異的綠色已經占據了整個瞳孔,看上去異常恐怖。
七間靠在他的肩上,看著他的側臉,下意識里覺得有些寒冷畏怯,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不要怕。”折袖面無表情說道。
話音方落,一連串密集的摩擦聲,在他的身體里響起,那是骨骼肌肉磨擦甚至是重新組合的聲音,無數粗硬的狼毫從他的頰畔生出,他的雙膝再次詭異地向后屈折,他的牙齒逐漸變長,變成鋒利無比的獠牙,探出了唇……妖族變身 隨著折袖身體的變化,氣息也陡然一變,一道冷血而冷酷的意味,向著道路前方的野草里彌漫了過去。
安靜的野草深處,忽然間再次響起的聲音,緊接著,有踏地聲響起,卻又有狂傲的、帶著挑釁意味的低吼聲。
對狼族少年的變身,這些草原妖獸極為敏感,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
折袖變身之后,眼瞳腥紅一片,此時混著孔雀翎的劇毒,再次變成那種檸檬一般的黃色。
他明明看不見任何事物,卻靜靜直視著前方,仿佛正盯著那些妖獸的眼睛。
嗷一聲冷酷至極、強大至極、暴戾至極的狼哮,從他的唇間迸發而出,在草原里急速擴散開來 微寒的風吹拂著野草,無數草枝偃倒,隱約可以看到很多妖獸的身影。
那些妖獸從這聲狼哮里聽出了強大與拼命的決心,伴著再次響起的摩擦聲,終于四散離開。
七間靠在折袖的肩頭,確實有些害怕他現在的模樣,雖然他已經提前說過不要怕。
于是,他把折袖抱得更緊了些,臉貼的更近了些,他對自己說,這樣看不到,就可以不用怕了。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動作,還是妖獸們離開時回顧的貪婪眼光,折袖的身體有些僵硬,說話的聲音也有些不自然:“我們…必須想辦法離開,不然那些真正強大的妖獸,聽著聲音,會過來巡視。”
七間嗯了聲,心想你怎么說就怎么是了。
狼族少年的狂哮,在日不落草原里回蕩,卻沒有傳到草原外,周園這個小世界,本來就有很多奇異難以理解的地方,就像先前暮峪峰下,那場響徹天地的鳳鳴,也沒有真正地傳到周園的每一處角落,因為有些地方仿佛是這個世界里的另一個世界。
在溪河盡頭那片瀑布下方有座寒潭,潭的那邊有片湖,湖畔就是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里的人們沒有聽到鳳鳴,梁笑曉和莊換羽已經不在山林,不知去了何處,表面平靜的湖水深處,依然仿佛沸騰一般,無數細密的氣泡,從那兩扇光翼之噴射出來,然后以很快的速度消失無蹤。
陳長生被那兩名美麗卻又可怕的女子用光翼包裹了起來,他當然聽不到那聲鳳鳴,而且就算鳳鳴傳到他的耳,也不會讓他有任何反應,因為這時候他已經快要被那對光翼變成一顆明亮卻死氣沉沉的珍珠,仿佛被蛛網縛住的蚊蟲,隨時可能死去,他的所有心神都用在尋找活路上。
活路在何方?如果真的沒有路,那么便要用劍斬開一條道路。問題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力氣握住自己的短劍,更不要說斬開這對光翼。活路是湖水里那道飄渺卻無比真實的劍意?但他想要隨那道劍意而去,又如何能做到?
在被光翼縛住之前,他嘗試著讀燃了幽府外的湖水,卻沒有任何意義,就像他最開始的掙扎與彈動那樣,只顯得有些可笑。他的咽喉被那名魔族美人扼住,他的身體被那名端莊女子制住,那兩道光翼帶來無窮無盡的恐怖壓力,壓制著他最后的真元與最細微的動作,他沒有辦法動一根手指頭,甚至連眨眼都不能,只能感受著微寒湖水在眼珠上的拂動,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這一對女子,在合體之后,終于顯露了自己擁有多么可怕的力量與境界。他的氣息越來越弱,神思越來越恍惚,看著被光翼照視的湖水里那兩張美麗的臉龐,覺得好生陰森,心想難道這就是死神的模樣?
此時此刻,就連真元運行都被光翼威壓鎮住的他,唯一還能調動的,就是神識。在死亡真正到來之前,陳長生永遠不會投降放棄,他當然要嘗試著用神識脫困,問題在于,他沒有修行到意念殺人的高妙境界,神識再如何寧和穩定強大,也沒有辦法用在戰斗。
神識可以用來做什么?在他還沒有想清楚這件事情之前,神識便已經落在了短劍上。
悄無聲息間,數個箱子出現在那雙光翼隔絕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