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過,殘雪盡去,遼東大地生機勃勃,田間地頭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去年下半年,張恪一番折騰,遼東九成的土地到了他的手中。
這個年代的則就是有土有民,張恪把田地全都分給了百姓,而且規定每畝的田賦只有一成。
光是一條,遼東紛亂的民心就安定下來,三四十歲的壯漢子整天在自家的田地里來回轉悠,琢磨著怎么能種好田地。
二十來歲的少年,不是被送到了軍隊,就是參加了民兵,一個個苦練本事。用手里的武器,保護自家的土地。別管是什么人,就像少保大人交代的那樣,做一個釘子戶,牢牢扎根,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當然光分地還是不夠的,很多難民佃戶一無所有,就連最基本的鐵鍬鋤頭都沒有,更別說牛馬牲畜。
王化貞主管屯田的事宜,他經過一番苦心焦思之后,下令每個田莊自救互助。共同勞動,共同使用工具,互通有無,互相幫助。
其實原始的互助社在中華大地上早就存在,只不過王化貞把互助社具體化,而且作為地方的基本行政單位,原本的里甲制度完全被架空了。
一無所有的百姓,只剩下一雙勤勞的手,他們很快接受了集體勞動的模式,在去年秋天,他們就一起整地,一起蓋房子,靠著互相幫助,渡過了寒冷的冬天。更令人振奮的是雖然大家過的都緊巴巴的,但是鮮有人凍死。
百姓們把一切歸于互助社的制度,今年開春都準備著大干一場……
范榮慶從小就記得父親和爺爺都向地主租地耕種,到了他也是如此,如今已經四十出頭,多少個夜里,他都夢到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田地,那個夢太好了,太美了,以至于他不得不狠狠抽自己兩個嘴巴,才能醒過來。
而就在去年,他的夢終于變成真的了,一份田契,全家四口人,一共分到了一百二十畝土地,三成是水田,七成是旱田!
拿到田契的一剎那,范榮慶光著腳跑出去十幾里,趴在zu墳上嚎啕大哭,狀如瘋癲。
夜里,范榮慶徹底失眠了,上半夜他把田契貼身帶著,到了三更天之后,他擔心身上出汗,會污染了田契,就放在家里僅有的木箱之中。
可是躺下沒有半個時辰,他又跳了起來,萬一讓耗子咬了怎么辦!
他有起來,把田契放在布袋里,用繩子拴在房梁上,一整夜他都緊緊盯著,生怕像以往那樣,一場夢醒來,什么都沒了。
足足過了半個多月,范榮慶才適應了現實,他,還有他的鄉親鄰居都成了有田一族。
“有了自己的田,就要好好耕種。”
范榮慶和百姓們都是這個心思,這一天整個田莊,兩三百口子都聚集在一起。
里長手里捧著個破木盒子,里面放著一摞整整齊齊的紙條。
“范大侄子,咱們這些人,大半年汗水都在這了!”
按照張恪制定的規矩,所有田莊百姓都要給朝廷服勞役,不過不白干,每個壯勞力一天一個工分呢,女人減半,一百個工分可以抵一兩銀子,不過只能用在向衙門購買農具和種子上面。
張恪這么干是因為兜里銀子不夠,而且他深知升米恩斗米仇,對老百姓施恩,也要一步一步來。
不過他這個舉動在普通百姓看來,就是打白條,就是騙人的鬼把戲。想到了分到的田地,憨hou的百姓沒有什么抱怨,默默收下了這些“白條”。
“范大侄子,還有一個月,就要種地了。咱們村里頭你也知道,鋤頭三十九把,鐵鍬二十多把,還,還有十頭比我都老的牛!能干什么啊!”
范榮慶點頭說道:“二叔,我都明白,您放心吧,我去縣衙門看看,把工分換了,能換多少鋤頭鐵鍬,就買多少。”
他很明智的放棄了耕牛選項,那么貴的東西不是他們這些人能享受的,沒有牛不還有人嗎!大不了肩膀掉層皮。
范榮慶把木箱接在了手中,里長又哆里哆嗦,從懷里掏出一個口袋。
“這,這是大家伙湊得銀子,差不多有十幾兩吧!咱們村子再,再也找不出一個銅板了!”
說到這里,全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上面,飽含著殷切的希望。
“要,要是工分換,換不了銀子,就拿這個看著買吧!”老里長不由得眼圈發紅:“這些都是鄉親們湊的,你,你要是花差一分錢,我,我就打死你!”
范榮慶一聽,撲通跪在了地上,眼中淚水也涌了出來。
“二叔,你放心吧,要是銀子出了錯,我找塊磚頭撞死!”
交代完畢,范榮慶帶著兩個年輕人,離開了田莊,向著縣城奔去。
他們背著干糧,餓了啃兩塊,渴了就在路邊找個水洼,從天不亮就出發,一直走到太陽偏西,才進了縣城。
踏在青石街道上,兩個年輕人眼睛都不夠用的,四處亂瞧。而范榮慶則是惴惴不安,他清楚以往衙門都是上午辦公,這個時候早都散了。
今天要是沒換銀子,就要住一宿,可是住店要多貴啊!他真舍不得,實在不行,就去城墻根瞇一宿,反正春天凍不死人!
他默默叨念,惴惴不安地往前走。
縣衙并不難找,只要順著最寬闊的大路走,到了盡頭就是了。
范榮慶舉目看去,朱紅的大門敞開著,兩旁有一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呲牙咧嘴,好不嚇人。有幾個穿著官衣的皂隸拿著腰刀,在門前站崗。
范榮慶正在猶豫不敢上前的時候,一個皂隸主動走了過來。
“是想告狀,還是干別的?”
“小的不告狀,小的是想換農具。”
皂隸上下打量幾眼,看了看懷里的盒子,笑道:“工分掙得不少啊,跟我走吧!”
皂隸沒有為難他,直接帶到了縣衙的東跨院,所幸前面的人不多,范榮慶沒等多久,就輪到了他。
“坐吧!”
辦事的小吏年紀不大,只有二十出頭,十分客氣。范榮慶心安了不少,他只坐了半個,隨時準備站起來回話,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小吏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笑道:“第一次來衙門辦事吧?不用怕的,其實我不是當官的。”
范榮慶一聽頓時感到不妙了,聽這話怕是更沒希望換到啥了!
他的臉比苦瓜還難看,仗著膽子問道:“那,那個工分還不能不能換農具?”
“能,怎么不能?你有多少?”
范榮慶把箱子打開,說道:“我們全村都在這了,一共二百六十五張,我數了好多次。”
小吏接過來,仔細檢查一遍,每張一百個工分,真真切切。他很快笑道:“沒錯,按照規矩能換265兩銀子,不過眼下有個別的選擇,你想不想聽?”
“我不想聽。”范榮慶張了張嘴,沒敢說出來,不過他的心里已經越來越失望了,別說二百多兩,能換一百兩就燒高香了。
“請看,這是朝廷最新鑄造的銀元,一塊銀元一兩銀子!”小吏說著拿出了一把閃光發亮的銀元放在了范榮慶的面前。
范榮慶發誓,他這輩子沒有看到這么漂亮的錢幣,銀光閃閃,上面的圖畫精美無比,碰觸的時候,傳出清脆的聲響,比起他懷里的拿一包黑乎乎的東西,不知道好看多少。
“這,這個能換多少?”范榮慶探著身體,激動問道。
小吏笑道:“算你便宜,少保大人洪恩,你們給朝廷辦事不容易,銀元按九折兌換,你的那些工分,差不多能換三百塊銀元,比起銀子可多了不少。你不是想要農具嗎,衙門里沒有幾樣,你不如拿著銀元,到市面去買,想要什么都行!”
也不知是小吏的話打動了范榮慶,還是銀元太漂亮了,他鬼使神差抱著一大箱銀元離開了衙門。
可是走出來的一剎那,范榮慶腦袋涼快了,幾乎哭道:“俺的娘啊,這玩意有人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