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綿延的運河之上,千帆竟過,南來北往的官員商人絡繹不絕。一千多年來,這條運河就是中原王朝的血脈,貫通南北,不說別的,光是從江南運到北方的漕糧就有四百萬石,而且還在快速增加之中。
一艘造型別致的大船從南向北而來,穩穩當當,速度一點不慢。
在船頭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位布衣麻鞋,手里拿著拐杖,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小老頭。在他的身旁,恭謹地站著一個中年人,滿身的綢緞,奢華無比。光看衣服,分明主仆關系,可是實則尊卑卻掉了個。
老頭瞇縫著眼睛,眼光掃過那些吃水極深的糧船,突然問道:“北方這些年水旱蝗災,年年不斷,老夫看聽聞九邊各地全都仰賴東南漕糧。包先生,那遼東更是苦寒之地,只怕糧食也不夠吃吧?”
中年人正是包士卿,他急忙躬身,笑道:“楊老大人,這您就猜錯了,遼東的糧食不光夠吃,聽說去年還賣到了京城,遼東稻米香甜油亮,宮里都采購了不少!”
“哦?”楊廷筠微微皺眉頭,并不相信。
“包先生,莫要哄騙老朽,這遼東如何能產稻米?當老朽不懂農時嗎?”
“呵呵,老大人,借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欺騙您,的確是如£長£風£文£學,w⊕ww.c◇fwx.net此。張侯,額不,是國公爺,他幾年前就提出了暖房育秧的技術,愣是向老天搶了二十天!下霜之前,水稻都灌漿成熟,比南方的粳米還好,您說這是不是老天爺都在幫忙啊?”
包士卿得意地說道,偷眼看去,只見楊廷筠突然瞇縫著老眼,一動不動,釘在了那里。一副苦心焦思的模樣。
包士卿索性閉上了嘴,這位楊老大人辭官之前,當過右副都御史,在清流之中很有名望。如今又是國公爺指名邀請的人物,因此包士卿親自坐船,到了楊家,把老頭恭恭敬敬請出了山。
正在思索之間,突然一陣風吹來,運河竟然起了一道浪頭,足有三尺來高。大船跟著晃悠起來。站在船頭的楊廷筠也跟著晃起來。
“不好!”、包士卿急忙欺身過去,用身體擋在了老頭前面。
一聲響,包士卿身體倒下去,后腦勺正好磕在了船舷上,天旋地轉,包士卿差點昏死過去。他咬牙撐著,急忙看了看楊廷筠,心說自己無所謂,要是老頭傷著了。嚇著了,那可沒法和國公爺交代。
他急忙看去,誰知老頭竟然沒有害怕,反而是嘿嘿笑了起來。一張老臉都開了花。
這下可把包士卿氣壞了,真是老小孩兒小小孩兒。我替你挨了一下,你還有閑心幸災樂禍啊!
“老大人,您老沒事了吧?”
包士卿故意把調門提得很高。楊廷筠猛然驚醒,老臉一紅,急忙抓著船舷。爬了起來,包士卿也跟著哼哼唧唧爬了起來,用手一摸,后腦勺起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包。
“要是放在腦門上,就是南極子了!”
楊廷筠抱歉地說道:“多虧包先生了,老朽感激不盡。其實老朽剛剛失態,是偶有所得啊!”
“哦?老大人想到了什么?”包士卿好奇問道。
“剛剛刮了一陣北風,天氣就要一天天寒了。南方一年能種兩季糧食,北方只有一季。歸根到底,還是溫度二字啊!”
他們二人摔了一跤,手下人急匆匆跑上來,把他們攙扶到船艙。
坐下之后,楊廷筠捋胡須笑道:“修遠給我寫信,讓老朽出山輔佐平遼公,信中就提到了一點,說是從受災省份遷移災民去遼東。老朽就在想著,遼東苦寒戰亂,若是遷移人口過去,豈不是把百姓推到火坑里嗎。再有若是遼東仰賴朝廷漕糧,遷過去的百姓越多,朝廷負擔越大,豈不是背著抱著一般沉嗎!”
包士卿笑道:“老大人,雖說國公爺的事情小的知道不多,但是您放心,遷過去的百姓絕對不用擔心糧食。”
“包先生?國公可有妙策?”
“妙策不敢說,遼東屯墾開荒成績斐然,另外在倭國和朝鮮也有商船采購糧食。再告訴您老一件事,雞籠(彎彎)已經開墾了田莊,有十幾萬人種糧食呢!”
楊廷筠聽著,腦袋徹底不夠用了!
“怎么,遼東在海上還有兵力?”
“實不相瞞,國公爺收編了海盜頭子李旦,他在倭國、琉球等地都有勢力,船隊上千,手下百姓幾十萬,聽說西洋人都十分忌憚。”
“原來是他啊!”
楊廷筠眼前一亮,顯然他和傳教士來往很多,聽說過李旦這么一號人物。
“沒想到平遼公如此深謀遠慮,看來老朽不干活是不行了。”楊廷筠笑道:“先別急著北上,在東昌府停下來,老夫去拜會一下山東巡撫。”
山東巡撫官署門前,大門洞開,一個中年官員從里面急匆匆走出來,一見到楊廷筠,揉揉眼睛,急忙緊走幾步,不敢置信地驚呼道:“哎呦,是老大人來了,這是吹得什么風啊,下官迎接來遲,還請老大人恕罪!”
“呵呵,老夫閑云野鶴,早就不吃大明的俸祿了。孫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誒,老大人,您還是像在都察院一樣,叫我學通吧!”
楊廷筠心里暗暗點頭,眼前這位叫徐治,字學通。當年在都察院的時候,是浙江道御史,楊廷筠沒啥提點他,能升任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成為一方封疆,也有楊廷筠的幫助。官場最講究人情,雖然楊廷筠不做官了,徐治絲毫不敢怠慢,把他請進了正廳,堅持讓老大人坐在上垂首,他在一旁陪著。
“您老怎么突然北上,可是朝廷要起用老大人了?”
“呵呵,不是朝廷要用老朽,是平遼公,他讓人給老朽修書,要辦什么西學院,李之藻已經去了。老朽也不好拒絕,只能走一趟了。”
“原來如此。”
徐治暗暗點頭,突然眉頭皺起,壓低聲音,說道:“老大人,下官以為您還是別去為妙。”
楊廷筠眉頭緊鎖,擺擺手,讓包士卿退了出去,然后問道:“學通,莫不是你和平遼公有什么齟齬?”
“老大人,實說了吧,新任的山東總兵喬福這段日子打著剿匪的旗號,攪得山東天翻地覆。我剛剛得到密報,他偷偷把百姓裝上船,運到了海外,我要參他,還有張恪,荼毒生民之罪!”
楊廷筠一聽,心頭里暗喜:張國公,老夫就幫你化解了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