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路一號省委大院。晚十點半。
莊嚴肅穆的辦公大樓此刻靜悄悄的,只有少數幾個辦公室還亮著燈。
這些辦公室內加班趕材料的秘書科員們無不輕手輕腳的,講話也刻意壓低了聲音,因為在五樓最東頭的那間大辦公室現在也亮著燈。
這是省委書記方鴻達的辦公室。此時辦公室內煙霧繚繞,空氣顯得很渾濁,即便開著窗也無濟于事。方鴻達煙癮并不大,但是在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就會不知不覺地一根接著一根。
外間坐著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方鴻達的專職秘書關衛平。他面帶憂色,方鴻達參加完宣傳部晚宴回來就一頭鉆進了辦公室,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關衛平跟著方鴻達已經三年了,三年前方鴻達從中辦空降到東南省任書記,當時的關衛平還是秘書一處一名普通的副處級秘書。被方鴻達相中擔任他的專職秘書,對關衛平來說無異于天上掉餡餅,沒有任何背景的他自然對方鴻達死心塌地。方鴻達對他也是不吝提拔,剛到任不久關衛平就被任命為秘書一處的處長。當然,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整個秘書一處都是為省委書記服務的,書記大秘在一處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而處長才干了兩年不到,方鴻達就再一次將關衛平提拔到了辦公廳副主任的位置上,依然分管秘書一處,順利解決了副廳的問題。這就讓關衛平有種感恩涕零肝腦涂地的感覺了,對方鴻達的知遇之恩關衛平時刻都銘記在心,工作上也越發的小心謹慎。
在關衛平的印象中,方鴻達即便是到任之初舉步維艱之時,也很少露出為難之意。關衛平非常清楚方書記身后的龐大背景,方家在整個華夏都是數一數二的政治世家,方老爺子在國家領導人的位置上呆了三十多年,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即便前幾年老爺子交卸了一線的職務赴任閑職,可是他的影響力也是無人敢于小覷的。
因此方鴻達在東南省雖然開局艱難,但依然很快掌控了局面。尤其是近一年來,方書記在東南省的威望可以說是一時無兩。所以關衛平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方鴻達如今天這樣滿腹心事了。
關衛平飛快地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近期的大項工作,他確定并沒有什么事情值得方書記大傷腦筋的。
難道是上面……
關衛平腦海里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強行制止了。那個層面的事情豈是自己可以無端揣測的?
關衛平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了身來,先在里間大辦公室門口側耳聽了聽,確認方鴻達沒有在打電話,于是輕輕敲了敲門,然后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的煙霧讓關衛平的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他走到方鴻達的辦公桌前拿起茶杯,為他將已經冰冷的茶水倒掉,換上新的茶葉,重新泡了一杯茶,然后輕輕地放到辦公桌上。
關衛平靜靜地做完這些事情,又看了一眼方鴻達,本想出言規勸一下書記少抽點煙,但欲言又止。
就當關衛平想要退出辦公室的時候,方鴻達深深吐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煙蒂重重地掐到煙灰缸中,抬頭叫住了關衛平:
“衛平!”
關衛平連忙停下腳步,回身走到辦公桌前,恭敬地望著方鴻達,等待他的指示。
“你去查一下方揚的檔案……就是下午白老新收的那個弟子。呃……這個事兒也不是很著急,你這兩天抽時間了解一下就好了,另外注意不要張揚,從側面打聽一下就好。”方鴻達沉聲說道。
“好的,書記!”關衛平一個字都沒有多問,很干脆地答應了一聲,然后轉身離開了方鴻達的辦公室。
關衛平離開后,方鴻達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對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發呆。看似平靜的他內心卻波濤洶涌,其實方揚下午上臺比賽的那一刻,方鴻達就在心里打了個問號,后來在晚宴上近距離接觸,方鴻達看清了方揚的容貌之后就更加肯定了,如果不是有血緣關系,兩個人是不可能如此相像的。
方揚和年輕時的韓凌飛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一般。
韓凌飛是另一個大家族韓家的二代長子,現任京城警備區政委,大軍區副職,中將軍銜。
韓老爺子與方老爺子當年分屬兩個陣營,建國后都前后走上了國家領導人的崗位,但是兩人的政治理念依然存在分歧,這也導致方家與韓家的關系一直比較緊張。二代里面幾個優秀的子弟們相互之間也在暗暗較勁。
最近聽說韓老爺子身子骨不行了,家中已經入駐了特護團隊,隨時準備搶救。按照常理分析估計老爺子也就剩下這幾個月的日子了。而韓家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最近布局動作不斷,而這些動作,有的卻是實實在在地觸動到了方家的利益。
方鴻達見到方揚第一個反應就是感覺方揚一定是韓凌飛的血親,甚至極有可能是他的兒子。
這就很值得方鴻達重視了。
如果說方揚是韓凌飛的兒子的話,那只有一種可能——私生子。雖然在這個圈子里養情人已經成為了公開的秘密,有個私生子也算不上特別荒唐,可是韓凌飛不同,他一直在軍隊發展,而軍方對生活作風方面的問題向來比較敏感,操作得好的話,甚至可以讓韓凌飛的仕途到此為止。
所以,如果方揚是韓凌飛私生子的事情坐實了的話,對韓凌飛本人乃至整個韓家還是會有一定影響的,至少韓家要保韓凌飛的話,就必須在其他一些方面做出妥協,那這樣方家的壓力就會一定程度上得到減輕。
可是方鴻達還是猶豫了很久,原因很簡單,方揚如今是白巖大師新收的關門弟子,而白巖大師卻是方老爺子的摯友,如果被老爺子知道方鴻達利用老友的弟子來攻擊政治對手的話,定然會大發雷霆。方鴻達雖然貴為一省書記,但是面對父親的時候,心里依然會忍不住一陣發憷。
可是方鴻達最后依然還是決定調查方揚。
政治世家出來的人大都心性堅韌,方鴻達內心里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將這樣一個打擊對手的大好機會白白放過的。
方鴻達又習慣性地掏出一根內供熊貓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極為拗口的話:
“希望最終的結果不是我希望的結果吧!”
方大少此刻正在趕往酒吧的路上,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前世的三伯父給惦記上了。方鴻達在宴會上提的一嘴,本來方揚還有往心里去的,但是后來被冷俊飛一打斷,心里就一直想著向老師求字的事情,早把這一茬給忘記了。
來到酒吧時還不到下班時間,最近請假太多方揚見了老板周衛強都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老周倒是很夠意思,絲毫沒有不快,笑呵呵地拉著方揚聊了會兒,就讓蘇荷提前下班了。
在回學校的路上,性子向來恬靜寡言的蘇荷顯得活躍多了。以往大多數時候都是方揚在說,而蘇荷這微笑著靜靜傾聽,今晚則變成了蘇荷不停地說,而方揚則變成了聽眾。
這都是因為下午的比賽,蘇荷自己獲得個銀獎她到沒什么太大的興奮,反而是方揚得到了金獎,而且還在最后一輪加賽中精彩發揮,成功擊敗嚴暉銘,成為了白巖大師的關門弟子。這讓蘇荷無比欣喜。
白巖大師在全國書畫界那是什么地位?絕對的泰山北斗級人物啊!方揚居然就成為他的弟子了?蘇荷始終有一種不真實感。
“方揚,待會兒到樓下,你等我一會兒哦,我上樓去把你的獎金拿給你!那么多錢放在我那里還真有點不放心。”蘇荷歪著腦袋微微仰望著方揚,青春的馬尾辮輕輕顫抖著,顯得俏皮而可愛。
這次比賽的獎金還挺高,乾坤集團財大氣粗,向來出手大方,金獎的獎金是稅后一萬元,銀獎則是五千元,銅獎三千元。方揚要參加晚宴,所以領取了獎金之后就直接交給了蘇荷。
“這還拿來拿去干啥?你自己留著花就是了!”方揚滿不在乎地說道。
“那可不行!”蘇荷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方揚,“我怎么能隨便拿你的錢呢?那我成什么人了?”
方揚哭笑不得地看著一臉嚴肅的蘇荷,親昵地伸手在她的馬尾上輕輕拍了一下,苦笑著說道:
“行行行!給我就給我!小丫頭,再不走宿舍可就關門了哦!難道你還想爬一次鐵門?”
蘇荷聞言吐了吐舌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得意地哼了一聲,快步走到了方揚的前邊去。
到了宿舍樓下,方揚一根煙剛抽完,就見到蘇荷拿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走了出來,方揚連忙把煙一扔,快步迎了上去。
“給!拿好了啊!”蘇荷笑吟吟地將袋子遞給了方揚,又不厭其煩地說道,“明天記得去銀行存起來,這么多現金放著不安全。”
說完,蘇荷轉身就朝宿舍樓里走去。
“等等!”方揚掂了掂袋子就覺得分量不對,他趕緊打開一看,果然如此,除了一扎還沒拆封的一萬元外,另外還有一疊錢,少說也有四五千。
方揚把那疊錢舉在手中,似笑非笑地望著蘇荷,問道:
“說說吧!這是怎么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