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了嗎?”
云澈的魂海,始祖意志的聲音重新響起,卻恍如隔世傳來。
“……”許久,都沒有任何的回應。云澈的魂海一片靜寂,宛若死去了一般。
“夏傾月作為命運之器,她終會看清自己的‘本質’。而你,雖然在修煉逆世天書后,會逐漸愈加的親和‘虛無’,但終究不可能凌駕于始祖虛無之上。因而,偶現的夢境,已是你所能窺見的極限。”
“這些夢境,也只會被你當做夢境,而不會將之當做真實。”
換言之,若非始祖意志告知云澈這一切,縱然他能在一定程度上駕馭虛無法則,也永遠不可能依靠自己看清所有的“真實”。
“當年完成一切之時,我從未想過,會有一天親口告知你一切。”
“即使是被干涉到如此程度的命運,亦是這般的變幻難料。”
魂海依舊是一片長久的死寂。
這一切若只是發生在他人身上,或者發生在遙遠遠古的傳說,都需要長久的時間去消化與感慨。
而這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那無疑,是猶勝夢境千倍的虛幻。
夏傾月……她竟然是被創造出來的……
為了他而創造……
他們成婚的那一天,是他與她第一次的相見……甚至,那或許是她降生于世的第一天。
她對夏弘義從來生不出牽掛,夏弘義對她的死訊也無法生出悲傷。他們的父女之系僅僅是被附加的認知,他們記憶中的過往僅僅是被修正的因果,而從來沒有真正相處過哪怕一天,又怎可能衍生任何的父女之情。
面對從未見過的夏傾月,月無涯卻會為她駐步……原來,那是血脈的強烈共鳴與悸動,對她毫無保留的好,不是因為她的“琉璃心”,而是源自刻于血脈的本能。
承受凄慘命運的劫天魔帝,竟會說夏傾月是她見過的命運最悲哀的人……她的命運,又何止是悲哀。
她最后竟做出那樣的選擇,而且至死都不肯說出,也無法說出理由……甚至為了他,編織了一個彌天大謊,讓自己在他的心中永遠只是一個死有余辜的惡人。
她在月無涯與月無垢的墓前,泣吟著是自己害了他們,害了元霸……
她選擇終結自己的那一天,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因為她是紅衣而生……亦要紅衣而去。
原來,十六歲那年,他是真的死了……
他的身上,任何力量,任何血脈都可無間共存。就連相悖的光明之力與黑暗之力都可同時駕馭,讓劫天魔帝都為之驚駭……原來,那竟是原本只屬于始祖神的圣軀!
邪神的玄脈,鳳凰、荒神、天狼、金烏、冰凰……甚至紅兒、幽兒,直至生命神跡和黑暗永劫……
七大玄天至寶,其四在他的身上,乾坤刺亦在他的身邊。
他的人生有過無數的波折,而每一次波折化解之后,都會伴隨著巨大的進境甚至蛻變。
僅僅是在天玄大陸時,茉莉就不止一次的說過,她原本從不相信氣運之說,但與云澈共存的那些年,她覺得他絕對是“大氣運加身”的人。
他從十六歲開始起步,只用了僅僅二十年,便成為了神界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無上之帝。
回顧自己的一生,十六歲前庸庸碌碌,十六歲后至今短短二十幾年,卻是遭遇了一個又一個他人千世都不敢奢求的機緣。
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氣運。
原來這一切,都有著無形的氣運在催動。
而這個氣運的代價……
他站在此刻高度的代價……
“有另一件事,更讓我感慨。甚至,它比你所述的這些年的遭遇,更讓我覺得離奇。”
為帝之后回歸藍極星的那一夜,父親云輕鴻看著星空,發出一聲悵然的感慨:“你……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你我是親生父子,血脈相連,這一點,無論世事如何變幻,都不可否認和改變。只是……”
“我雖然從未接觸過那個名為‘神界’的世界,但,那里的人竟能在揮手之間將整個藍極星化為塵埃……毫無疑問,那是我根本無法理解的存在,更是我終之一生也不可能觸及的位面,”
“而你,從你第一次動身前往那里,距今也不過十幾年的時間,居然成為了將一切覆于掌下的帝王。這讓我不得不感慨……我云輕鴻,真的生得出如此的兒子嗎?”
“一個人的命途、眼界、上限,往往由他的血脈和出身決定,這是一個殘酷而不爭的事實。而澈兒,你如今所在的,卻是為父,以及整個云氏一族全力仰望也無法觸及的高度。坦白說,這兩日之間,我內心的悵然猶勝驕傲。”
父親當初的感慨,丁點都沒有錯。
以他的出身、資質,哪怕沒有先天玄脈殘缺,哪怕一生順風順水,直至壽盡,他所能達到的上限,也頂多持平云輕鴻。
他不是他以為的天選之人,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選之人。
因為,始祖神轉世在了他的身邊。
他云帝的身份,他波瀾而璀璨的一生……背后,是始族之神的獻祭,和夏傾月極其悲愴的一生……
那甚至,不能稱之為人生。
“為什么……”云澈的聲音沙啞而模糊,像是從靈魂的最底層艱難溢出的呻吟:“你是……始祖神,世之帝王……在你眼中也不過卑微草芥……”
“為何……竟為我一殘缺凡人……獻祭六百世輪回……”
始祖意志平淡而語:“若是降生于你身邊的,是前九百九十九世中任一世的始祖神,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身為始祖之神,為救一凡人獻祭折損自己的圣軀,獻祭六百世輪回,更親手鑄下殘酷的命運之鎖……何止是荒謬。”
“但,第千世輪回,為得圓滿,始祖意志必須沉睡。這一世的始祖神是蕭泠汐,所衍生的全新意志是本體意志,從沉睡中蘇醒,未能完成融合的始祖意志反而成為了外來意志。”
“本體意志再薄弱,也要凌駕于未融合的始祖意志之上。因而,她的執念,我無法抗拒。”
“造就這一切的,是始祖神。但決定這一切的,卻是一個……只有十五歲,因摯愛之人的離去而悲傷到心碎絕望的少女。”
云澈:“……”
“這是我從未想過的巨大意外。或許,是我俯瞰了天地無數年,卻依舊低估了人之情感所能衍生的力量。”
人生如夢,世界如幻。
發生在他身上的,是夢境都交織不出來的現實。
回想十六歲前,與十六歲后的蕭泠汐,她的性格,她的眼神,卻又沒有任何的不同。
“當年的一切,她還……記得嗎?”云澈輕輕的問。
“不記得。”始祖意志給予他回答:“她排斥和拒絕與始祖意志融合,這一世的她(我),只愿做最純粹的蕭泠汐,以最純粹的身份和情感陪伴著你,直到她這一世的終結。”
“所以,在讓你回生的時間回轉中,她的記憶,也回到了一切都未曾發生之前……這也是她的執念,我同樣不可抗拒。”
“而我,原本該重歸沉睡,等待著下一世的輪回。但,我好奇著我親手所鑄的命運之鎖下,你和‘命運之器’會走到怎樣的終局。”
她并沒有言明,在蕭泠汐這個主體意志的影響下,始祖意志亦對云澈的命運產生了不可控的關切。
“于是,我沒有選擇繼續沉睡,而是游離于天地之間,觀察著你與夏傾月的人生……卻也因此,讓她的心魂會偶爾受到始祖意志的影像,產生諸多‘幻覺’與‘夢境’。”“待我沉睡之后,她的‘幻覺’與‘夢境’也會全部消失。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始祖神,不會記得當年的心碎……直至這一世的終結,她都是最純粹的蕭泠汐。”
“這所有的一切,你也永遠不可以告訴她。否則,以她過于柔軟的心靈,會一生陷入無盡的愧罪。”
“你要……走了嗎?”云澈聽出了始祖意志的離意。
“你已成為當世無上的帝王,命運之器也選擇了自我終結。作為始祖神,她(我)的愿望得以實現,我也已完整目睹了命運之鎖所催生的命運糾纏。”
“隨著‘命運之器’的消逝,你們之間的命運之鎖也已然消失,我已再無留存于此的理由。今日過后,我便會重歸沉睡,以盡早恢復折損的源力。”
始祖意志一聲輕嘆:“重新轉世六百回……只望深淵的隱患,僅僅只是我多余的擔憂。”
“告知你一切的真相,是我重歸沉睡前,所為她(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你該明白我的用意。”
“……”云澈無法言語。
始祖神六百世的輪回,夏傾月一世的悲愴,換來他如今的人生……
“作為蕭泠汐的始祖神,她對你的感情,是在與你朝夕相處的十五年間自然衍生,直至深銘。”
“而作為命運之器的夏傾月,我從未給予她任何情感上的干涉。在她過早的發現自己存在的本質后,她選擇的不是抗爭,而是順從……唯一的抗爭,是對自己的終結。”
“她抗爭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命運,卻不愿抗爭對你的成全。”
“你們成婚之后的短暫相處,你便已在她的心中留下影子。在冰云仙宮中時,她會偶爾想起你走出蕭門的背影。”
“天池秘境,在你將生的希望留給她時……她的心魂便牢牢刻下你的身影。對她來說,那短暫的剎那,便是一生的永恒。”
“認知之中只為承諾,但從那一天起,她再無法忘卻身為你之妻子的身份。”
“云澈,你是這世上最幸運之人。為了你,蕭泠汐寧愿永為蕭泠汐,夏傾月悲愴而無悔……甚至至死,都不愿為你留下創傷。”
“所以,你沒有資格過的不好。”
“不要讓這一切,成為你靈魂上的負罪與枷鎖。你的今天,是蕭泠汐所愿,是夏傾月所愿。就算只是為了不辜負她們所做下的一切,你也不可以讓自己已立于最耀眼天光下的人生,深陷入不可自拔的灰暗。”
“所以,流盡眼淚之時,也釋盡所有悲傷和愧罪,用和煦的笑顏去面對永遠等待你歸家的蕭泠汐,用溫暖的靈魂去思念曾經與你命運相連的夏傾月……為了她們,為了你身邊所有愛著你的人,你可以做到的,對嗎?”
魂海世界開始了劇烈的震蕩,始祖意志最后的言語,深深觸動著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讓他所有的情感在狂亂悸動、涌動間,徹徹底底的崩潰決堤……
“那么,云澈,再見了。”
始祖意志的聲音變得格外柔緩,也變得越來越遙遠:
“希望你,還有這一世的我,就此永遠安平。”
靈魂世界隨之而散,寂靜的荒山之中,響起云澈再無壓抑,徹底釋放的痛哭聲。
始祖意志也在此刻了卻牽掛,自我封閉,重新歸于沉睡。
在其存在完全消逝前的剎那,意志之中閃現過一抹淡淡的疑惑:
她想到了夏傾月落入無之深淵后,輪回鏡上忽然出現的裂痕。
云澈與夏傾月之間的命運之鎖,是以輪回鏡為媒介所結成。
夏傾月消逝,命運之鎖自然跟著消失。
但,輪回鏡上剎那閃現的裂痕……
命運之鎖似乎并非是無聲的消逝,而更像是……被未知的外力強行裂斷,從而反噬至輪回鏡,造成剎那的裂痕。
若是如此……
深淵之中,究竟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