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八月時節,艷陽高照,秋高氣爽。
但對于被押解到菜市場的這些百姓們來說,這一天則是他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因為無緣無故的他們要被砍頭了。
這批人主要以五十歲以上的老翁、老嫗為主,間雜著部分年輕人,甚至還有七八歲的孩童。在徐達、朱溫攻占江陵之前他們的身份是匠人或者商人,甚至還有醫者與教書先生,但被儈子手推到街巷中央的時候,所有人的身份只有一個,等待砍頭的罪犯。
十幾個袒露著肩膀的儈子手,朝明晃晃的鬼頭刀上噴一口酒,手起刀落,十幾顆人頭落地。鮮血順著腔子噴射到青石街巷上,滿地人頭亂滾,無頭尸體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紛紛栽倒在地。
朱溫帶著百十名心腹,站在遠處觀看,目光中流露出兇狠的戾氣:“給我殺,這些人一個不留!殺完后把頭顱裝上馬車,派人給劉辯送到枝江縣城去。告訴他晚送一天糧食,我就多殺一百人!”
“住手!”
隨著一聲中氣十足的叱咤,徐達率領著百余名親信大步而來,手按佩劍,憤怒的瞪著朱溫:“朱全忠,本將是怎么對你說的?我們是官兵不是匪寇,豈能殘害無辜的百姓?”
朱溫同樣手按佩劍,據理力爭:“徐天德,現在都什么時候了?到了非生即亡的地步,你還跟我空談這些無用的道理?甘寧的水師切斷了南下的道路,兄長的八萬大軍被困在棋盤嶺,糧草支撐不了十天半月,你倒是拿個主意出來?”
“大不了血濺沙場!”徐達攥拳怒吼,“你拿著百姓做賭注算什么好漢?”
朱溫也大聲嘶吼:“徐達,成王敗寇的道理你懂不懂?你死了之后一文不值。還談什么英雄好漢?你想做英雄,那你出城廝殺就是了,為何拉著城里的三萬兄弟。還有兄長手下的八萬將士一塊給你陪葬?”
看到兩員大將吵得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二人手下的親兵俱都刀劍出鞘,紛紛指著對方叫罵:“后退,后退!爾等想干什么,想要造反不成?”
“他娘的說誰造反,徐將軍才是主將,朱全忠是副將?還沒有個尊卑之分?”
“狗屁的主將副將,想不出突圍的辦法來,大家遲早都要做俘虜。下場跟地上的這些尸體沒什么區別!你們徐天德將軍是主將,讓他設法突圍啊?這幾天要不是靠著我們朱將軍出謀劃策,大家早就完了!”
朱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向徐達躬身作揖:“徐將軍,是末將魯莽了!現在大局交給你掌控,我再也不發一言。”
徐達也知道大敵當前,絕不能意氣用事,既然朱溫退了一步,便給他個臺階下。臉色冷峻的道:“這件事到此為止。把百姓們放了,我來謀劃突圍之策!”
“把人放了!”朱溫扭頭嘶吼一聲。
親兵不敢違抗,只好把剩下的那些反綁著雙手等待砍頭的百姓釋放。押回了集中看管的地點,重新等候發落。只是可憐地上多了十幾具無辜的尸體。
在東漢士兵和江陵百姓的晝夜奮戰之下,城池已經被修葺的恢復了七八成,徐達順著城墻檢查了一遍防御。叮囑將士們小心防備,等待朱元璋率軍從華容道來到江陵之后合兵一處,再做計較。
晌午時分,徐達正與幾個心腹將校共商對策,忽然聽到院子里一陣嘈雜。從窗戶里朝外望去,才發現朱溫竟然赤.裸著上身。背著荊條,只穿著一條褲子。不顧親兵的阻攔,徑直走到門前單膝跪地。
“朱全忠。你這是要做什么?”徐達急忙帶領部下迎出門來,伸手去攙扶朱溫。
朱溫卻死死的跪倒在地,態度虔誠的道:“徐大哥,適才是小弟魯莽,被兄長訓斥之后亂了方寸,駁了兄長的面子。特來負荊請罪,請兄長責罰!”
徐達聞言欣慰不已:“全忠兄弟,你這話就不對了!兄長惱怒的并非你對我無禮,而是不該濫殺無辜,殘害百姓。自古以來爭奪天下者不計其數,有成王者有敗寇者,但濫殺百姓者卻鳳毛麟角。我們是軍人,是大漢朝廷的武將,可以戰死,但絕不能像匪徒一樣為所欲為!”
“兄長所言極是,都怪小弟一時亂了方寸。”朱溫單膝跪地一臉自責,搖頭嘆息,“聽說南下的道路被甘寧切斷,而我們又缺衣少糧,小弟心憂如焚。一時犯了糊涂,才做出此等殘暴之事,多虧了兄長當頭棒喝才沒有釀下大錯。小弟痛定思痛,猶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故此負荊前來請罪,請兄長責罰!”
徐達用盡全力,想要扶起朱溫:“危急關頭,這件事就此畫上句號吧!論謀略,全忠兄弟遠在我之上,如何突圍還要靠你運籌帷幄。只要你不把矛頭對準百姓,愚兄愿把主將之位拱手相讓!”
朱溫卻執意不肯起來:“徐大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回到屋中,想起家中妻兒老母,心中自責不已,恨我怎么做出此等殘暴的事情?今日兄長不責罰我,我寢食難安!”
“全忠兄弟,快起來!”徐達感受到了朱溫的懺悔,使勁的攙扶朱溫起身,“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大敵當前,咱們兄弟一定要同仇敵愾,方能度過困境。”
“朱保,你來動手,打我二十荊條!”朱溫卻是態度堅決,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我知道徐大哥你不好意思動手,就讓我的兄弟來替你懲罰。”
徐達無奈只能苦笑著退到一旁,看著朱溫的心腹兄弟朱保拿著孩童手臂一般粗細的荊條在朱溫的脊背上抽了二十下,直抽的一片血痕,這才罷手。
自罰了二十荊條之后,朱溫這才在徐達等人的攙扶之下起身,誠摯的道:“今日你我兄弟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吵,只怕影響軍心。必須置辦一場酒筵,痛飲一場,讓將士們看到你我兄弟冰釋前嫌,如此方能安定軍心。”
徐達頷首道:“全忠兄弟所言極是!”
當下朱溫便派了隨從出門籌措酒肉,拿到徐達臨時下榻的宅院,交給軍廚做了一桌豐盛的酒筵,然后在江陵縣衙的客廳設置了一桌酒席,邀請了十幾個將校一起來赴筵,見證他與徐達冰釋前嫌。
酒筵之上,朱溫再三向徐達賠罪,一口一個兄長,給足了徐達面子。讓徐達倍感欣慰,在朱溫的勸諫之下,多喝了幾杯,迷迷糊糊的就失去了知覺。
正朦朦朧朧之際,徐達忽然感到背部傳來一陣劇痛,急忙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大堂上被五花大綁了起來,被同樣捆起來的還有自己的幾個心腹將校。不由得又驚又怒,嘶吼道:“朱溫,你敢使詐?”
“啪”的一聲,朱溫手中的荊條抽在了徐達的臉上,獰笑道:“哈哈……負荊請罪?我請你個老娘!怎么樣?被荊條抽在身上的滋味爽不爽?”
“朱溫,你想造反么?”徐達怒極,咬牙怒目,須發皆張,只可惜手腳被捆的結結實實,任憑百般掙扎,卻是紋絲不動。
朱溫冷哼一聲:“造反的人分明是你!”
朱溫說著話,把一張白紙黑字的紙箋丟到了徐達面前:“你私通劉辯,阻撓我救援兄長,意欲出賣十萬將士的性命,換取榮華富貴。我這里有你簽字畫押的證據,現在把你就地處斬,你還有何話可說?”
“朱溫,你真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徐達嘶聲怒吼。
朱溫又一荊條抽在徐達的臉頰上:“你個無恥叛徒,竟然在這里辱罵我?左右何在,給我把徐達推下去斬首示眾!”
朱溫的偏將聞言大驚,紛紛拱手勸諫:“萬萬使不得,徐達乃是朝廷大將!如果將軍你擅自殺了他,就算能夠協助朱公突圍,將來朝廷調查起來,也是一樁大罪。這簽字畫押的文書只能騙騙士兵,卻瞞不過滿朝文武。”
朱溫皺眉思忖了片刻,想想也是,揮手吩咐道:“來人,把徐達及他的心腹押下去,從現在起江陵的兵權由我執掌!”
“卑鄙小人,放開我!”徐達拼命的掙扎,卻是無濟于事。
朱溫冷笑道:“我的計劃只要能成功,今日做的事不算什么,朝廷一定不會降罪于我!身為大將就該殺伐果斷,似你這般瞻前顧后,婆婆媽媽能夠成什么大事?”
把徐達及心腹將校關押起來之后,朱溫對其他人謊稱徐達返回洛陽搬救兵去了,江陵的兵權由自己接掌。看著將印在朱溫手里,眾將士也不復多疑,一起高聲允諾:“愿從朱將軍差遣!”
朱溫大手一揮:“給我砍下一百顆頭顱,連夜送往枝江交給劉辯,讓他籌措五十萬石糧食送到江陵,換回城中百姓的性命,否則每延遲一天我就殺他一百人。”
隨著朱溫一聲令下,儈子手再次舉起了屠刀,江陵城里一片腥風血雨。
十幾個老弱士卒奉命把人頭裝進一輛馬車,連夜押解著前往西南八十里的枝江縣城,送給劉辯,勒索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