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野大驚失色。
追隨白鳳冰近十年,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對白鳳冰如此無禮。一看到白鳳冰臉上迅速凝結的冰晶,他知道白鳳冰真的生氣了,一旦爆發,后果不堪設想。
他連忙沖了上去,拽住無忌的手臂,輕輕一揮,就將無忌扔了出去。
無忌“呯”的一聲撞在石壁上,舉手亂抓,將厚厚的墻帷扯了下來,蓋在頭上。眼前頓時一片漆黑。沒等他反應過來,令狐野一陣拳打腳亂,“嘭嘭”有聲,伴隨著令狐野的大聲喝罵。
“鄉下小子,不知天高天厚。將軍厚待你,你不知感恩,反而得寸進尺,豈是為臣之道……”
見令狐野動手,白鳳冰按捺著怒氣,重新坐了下來,盯著被墻帷包裹的無忌,一動不動。
無忌也很快明白了令狐野的用意,不過,他還是感到很憋屈。被人這么打,就算是為他好,也忒沒面子。他大叫一聲:“碰都不讓碰,還入什么道?你等著被殷郊強暴吧。”
令狐野聽了,哭笑不得。心道這鄉下人果然是鄉下人,怎么這么不識好歹?把將軍惹火了,你能有什么好下場,這時候還不老實一點,先退一步,等將軍消了氣再說,鬼叫什么?
有墻帷包著,無忌的聲音雖然有些含糊,白鳳冰卻聽得清楚,特別是入道和殷郊,她揮了揮手。
“停!”
令狐野雖然有心幫無忌掩飾,卻也不敢正面違抗白鳳冰的命令,只好停了下來。無忌從墻帷里掙脫出來,臉上雖然沒什么傷,卻蒙著一塊墻帷的繡邊,流蘇顫動,既狼狽又搞笑。
“你剛才說什么?”白鳳冰強忍著笑,踱到無忌面前,背著手,一本正經的問道。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調戲你?”無忌扯到頭上的墻帷。沒好氣的說道:“將軍,你雖然駐容有術,卻也過于高估自己的容貌了。我就算再沒品位,也不會對一個中老年婦女感興趣。”
“什么?”白鳳冰怒不可遏,手指捏得咯咯作響。她很想一掌結果了無忌,或者把他變成冰人。這小子的口舌太惡毒了。什么叫中老年婦女?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無忌毫不畏懼。冷笑一聲:“孔德之容,唯道是從。天門開闔。莫辨雌雄。這都不懂,你還想入道?”
在白鳳冰的眼中,無忌雖然精通天書,卻一直是個粗鄙的鄉下小子,舉止輕佻,言語輕浮。突然聽他念出幾句文縐縐,頗有古風的四字韻語,她大感意外。以她的學識,立刻知道這是《道德經》中的幾句話。
《道德經》是三玄之一。是修行者必讀的經典,白鳳冰不僅熟悉,而且倒背如流,自然一聽就知道無忌并非隨口一說,而且大有深意。
需知“道”之一字,就是由《道德經》闡發而來的。
“你究竟想說什么?”白鳳冰恢復了冷靜,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無忌。生怕漏掉一個字。
無忌“呸”了一聲,吐掉嘴里的絲線,怒氣沖沖的瞥了白鳳冰一眼。“看你這樣子,讀過《道德經》?”
白鳳冰不屑回答。
“那你應該知道所謂道體,就是來自于那句‘摶氣致柔,復歸于嬰兒’嗎?”
白鳳冰眉毛一挑。若有所思。她知道有道境,但是僅限于知道名字,具體的道境是什么樣子,她并不清楚,更沒聽說過什么道體。一念及此,她對殷郊更添了幾分怒氣。殷郊是道境,應該知道這些。卻沒和她提起哪怕一個字。
什么盟友,什么姐姐,都不過是殷郊的花言巧語。
“跟你剛才的無禮又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有關系,大有關系。”無忌沉聲道:“想修成道境,就要先修成道體,道體分三種:元童、無稚、無嬰,元童只是入門,元嬰方是大成。不過,不論是元童還是元稚、元嬰,都是不分男女的童體。”
白鳳冰靈光閃現,突然明白了無忌的意思,不禁微微頜首。
“修成道體,并不代表就入了道,你還要從道體再恢復到成人體型,等于是重新生長了一次。在此過程中,你才能體悟到道的妙處,才能真正入道。修成道體,你可以不需要我的幫助,但是恢復的時候,必須由我為你疏通經絡,再輔以大量元氣的及時補充,你才能成為真正的道境,就像林子月。”
白鳳冰眼珠一轉:“那殷郊和你又是怎么回事,你們都沒有經過道體。”
“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暫時不提。殷郊的道境是假道境,不過是機緣湊巧,窺得了一絲道境之秘,擁有了一些力量。但他對道境的了解其實非常有限,所以他入道十幾年,一直停滯不前。”
無忌端起案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說道:“這就是他為什么急著追殺我們的原因。現在么,我在將軍護佑之下,他無可奈何,林子月的實力已經超過了他,他也不敢碰。要不然,他何至于在桃林塞逡巡不前。哼哼,他也就欺負欺負你罷了。”
他又瞪了白鳳冰一眼。“他把你當刀使,你還高興得跟什么似的。”
白鳳冰臉色一變,凌厲的目光像劍似的刺了無忌一下,神情卻不自覺的松了下來。
“你如果不相信我,也可以學殷郊。殷郊在南山被我騙進山洞,埋了幾個月,置之死地而后生,也算是悟到了一點東西。你也可以找一個地方,擯棄一切俗事,靜心冥想幾個月,也許能悟到一點東西。”
無忌聳了聳肩,輕聲嘀咕了一句。雖然他的聲音很低,白鳳冰聽得清清楚楚。
“你不讓我碰,我還懶得碰呢。一個老太婆,松垮垮的,像個破皮袋。”
白鳳冰氣得幾乎要暴走,卻又不好當面點破,為了這點小事和無忌爭執。她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令狐野連忙跟上。臨走前,他崇拜的看了無忌一眼。他不知道無忌所說的道體是不是真的,但是能如此激怒白鳳冰,最后卻能全身而退,就他而言,無忌絕對是第一人。
無忌瞅了他一眼:“你如果也像你們將軍一樣矜持,就不用來找我了。我本事有限,做不到隔空施術。”
令狐野笑笑,匆匆去了。
無忌一個人坐在室中,看著墻角的墻帷,摸摸頭,也覺得有些后怕。
兩天后,令狐野將無忌帶出了密室,一支兩百余人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他們騎的不是馬,而是身披濃密長毛的巨型牦牛。每頭牦牛都像一座山,看起來就有安全感。
“這是……去雪原?”無忌一邊爬上一頭牦牛的背,一邊問道。
令狐野微微一笑,指指遠處。“不是你說的嘛,要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靜修。將軍聽從了你的建議,在圣母峰找了一個天然冰洞。”
無忌順著令狐野的手指看了一眼,不由得暗自叫苦。這才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白鳳冰果然是冷酷無情,不僅對別人無情,對自己也同樣無情。為了勘破道境,居然要在雪山里靜修。
“姐啊,真不好意思,連累你了。”無忌對坐在牦牛另一側筐里的施玉羚說道:“這冰天雪地的,可不好受啊。”
“無忌,你忘了嗎?我是冰原火羚,不怕冷的。”施玉羚輕聲笑道。她看了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將鳳舞將軍拖住,你也算是立了一功。七王子、七公主壓力大減,可以集中力量對付龍驤軍團了。如果應付得當,說不定會有轉機。”
“轉機?”無忌冷笑一聲:“姐姐,你別指望了。殷郊準備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半途而廢。況且,連朝廷最信任的蒙家都背叛了,朝廷人心盡失,哪里還有轉機。”
施玉羚臉色一黯,想到了留在咸陽的父母。她也明白了無忌的用意,當初暗示她離開咸陽時,恐怕就知道這一天不可避免。
“不破不立。”無忌抱著頭,躺在筐里,愜意得很。“你就別想那么多啦,施家也是近千年的世家,如果連這點都沒看破,也活不到今天。”
施玉羚道:“話雖如此,可我娘是嬴氏家族的人,我爹又是御廚,要想轉換陣營,怕是不易呢。”
無忌聽了,也有些撓頭。他想了想,突然笑道:“你寫封信,讓他們也到紫月森林來吧。”
施玉羚眉頭微皺:“我就是寫了信,也沒辦法送出去啊。”
無忌努了努嘴。施玉羚順著他的方向看去,見白鳳冰騎著一頭雪白的牦牛走了過來,渾身上下,一片潔白,宛如冰雪雕成,晶瑩剔透,卻又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施玉羚明白了,卻有些為難。她不是無忌,對白鳳冰,她有一種從心底里透出的畏懼。
無忌站了起來,對白鳳冰招招手。
“鳳舞將軍,我們這算是和解了么?”
白鳳冰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的飛鳳槍。槍纓顫動,抖落一團雪花。
“幫我個忙如何?”
白鳳冰眉頭微皺,對無忌的自來熟很不滿意。
“我姐姐擔心她的父母,你安排人把他們接到鳳舞軍團來吧。不僅可以多個御廚做飯,你還多了兩個人質,何樂而不為?將軍,天地可鑒,我可是誠意滿滿啊。”
白鳳冰眼神一閃,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