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敏之走進將軍府的時候,就覺得氣氛有些異樣。不管是當值的衛士,還是引領他入內的掾吏,看起來都榮光煥發,斗志昂揚,就像是即將誓師出征的百戰雄師,敢于藐視任何一個對手。
等他站到白鳳冰面前的時候,他明白了原因。
將為一軍之主,白鳳冰入道,無形中奠定了鳳舞軍團的地位。從現在開始,以前并駕齊驅的四大軍團只剩下鷹揚軍團和鳳舞軍團有資格稱雄,沒有道境高手坐鎮的龍驤軍團和虎步軍團已經落后了。
“恭賀將軍。”令狐敏之快步上前,向白鳳冰深施一禮,誠摯的表示自己的賀喜。
白鳳冰微微頜首。“你兄長外出執行任務,這次怕是見不到他了。”
“兄長跟隨將軍,將軍入道,兄長得攀鳳尾,前程萬里,我甚是為他欣喜。”
白鳳冰笑了。“你不遠千里,日夜兼程,趕到這兒來,不會是為了說這幾句動聽的話吧。”
令狐敏之也笑了,不過分熱情,也不故作矜持。“雖然不知道將軍什么時候能夠入道,但我之所以趕到這里來,卻是因為相信將軍終有一天會入道。只是沒想到這么快而已。細細想來,這也是天意。”
白鳳冰心頭一動,不動聲色的問道:“什么樣的天意?”
“天一生水。”令狐敏之說道:“將軍修行的是冰系法術,冰即水,水乃生命之本。故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又象征陰,將軍是女子,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將軍都應該是最容易入道的人。更何況,論心性之堅忍,放眼天下,又有誰能和將軍相提并論?”
“可是,最先入道的人并不是我。”白鳳冰沉吟道:“這又當作何解?”
“或許是將軍用力過度,反而抑制了生機。”令狐敏之沉吟片刻。“敏之愚鈍,大膽猜測一下,這點生機,恐怕來自無忌吧?”
白鳳冰想起冰洞中的無邊春色,臉色微暈,又掩飾道:“何以見得?”
“敏之孤陋寡聞,除了無忌之外,還沒聽說有第二個人從七種春啼中悟出真意。”
“七種春啼?”白鳳冰一頭霧水。她是女子,從來不曾經歷過那些聲色場所,哪里知道這些東西。
“沒錯,七種春啼據說傳自東瀛,乃是一種娛人之技。只有無忌聽了之后說,這是一種祭舞,內含一元復始之理。”
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黑夜,白鳳冰恍然大悟,之前那些不太清晰的地方全部豁然開朗,真正洞悉了無忌的用意。當然,她也因此明白了無忌為什么不愿意離開冰洞的原因。一時間,她有些猶豫不決。
將無忌留在冰洞,究竟是禍是福?
白鳳冰心中權衡,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笑笑,表示默認令狐敏之的意見。令狐敏之雖然覺得眼前的這個身形嬌小的少女與傳說中冷若冰霜的鳳舞將軍相去太遠,卻也不敢多說。連忙言歸正傳,表明了來意。
白鳳冰靜靜的聽完,隱在袖中的手指摩挲了片刻:“北疆可有消息傳來?”
“沒有。”令狐敏之頓了頓,又道:“沒有消息,就是壞消息。若是陛下得手,只怕捷報早就送到咸陽,詔告天下了。”
白鳳冰詫異的瞅了令狐敏之一眼,對他的大膽判斷頗為驚訝,同時也聽出了他的意思:他對朝廷同樣沒什么敬意,更談不上忠心。她嘴角輕挑:“看樣子,你是準備依附蒙家了?”
“若將軍首肯,與蒙家結盟,對敏之也等同于為將軍效勞。”
“好吧,我考慮一下。”白鳳冰毫不掩飾自己的態度。既然都是道境,她就無須再忌憚殷郊了,大可按照自己的意愿,從容選擇自己的盟友。就算殷郊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有了白鳳冰這句話,令狐敏之大功告成,躬身而退。在門口,他又說道:“敢問將軍,對林子月入道的經過熟悉么?”
“你聽說了什么?”
“嚴格來說,將軍眼下只是成了道體,并非真正入道,離真正的道境還有一段距離。當此之時,其實是將軍最虛弱的時候。還請將軍多加小心,免得遭人毒手。”
白鳳冰眼神一閃,哼了一聲,心里卻不由得警惕起來。
無忌睜開了眼睛,聽著身旁細不可聞的呼吸和緩慢的心跳,松了一口氣。
白鳳冰離開了冰洞,他終于可以和施玉羚放心的修行了,不用再整天思考著怎么騙白鳳冰。即使是面對殷郊,他也沒有這么緊張過。白鳳冰就像一塊千年玄冰,冷酷無情。如果不是她負擔太重,牽掛太多,而他又寸步不讓,不給白鳳冰任何行險的機會,他恐怕早就死了。
把白鳳冰送入道境,在表達了自己誠意的同時,也增加了風險。一旦白鳳冰認為他沒有利用價值了,她會毫不猶豫的除掉他。他在白鳳冰的道心里注入了生機,卻不能保證白鳳冰會成一個感恩的人。
他從來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感恩上,他更相信自己的實力。
白鳳冰離開的這幾天,他幾乎一直在冥想。冰洞里有濃郁的元氣,又與世隔絕,沒有任何干擾,是絕佳的修行場所,否則也不會被白鳳冰選為自己的小天地。在這里修行,可以事半功倍。
無忌一走進這個洞的時候,就看中了這里,現在如愿以償,豈能不抓緊時間。
至于施玉羚,在一個多月特意表演的歡好之后,那份激情早已透支,此刻很難再對無忌產生干擾。就連施玉羚本人也清楚,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早一天破境,就多一分安全。
無忌不會忘了,施玉羚的父親施正清正在趕來鳳舞軍團的路上。如果不出意外,他將被迫為白鳳冰炮制歸元丹。以白鳳冰坐鎮鳳舞軍團幾十年擁有的實力,歸元丹的大量供應指日可待。
白鳳冰真正進入道境的速度,將比林子月還要快。
他必須在白鳳冰成功之前,提升自己的實力。這樣才能保護施正清一家,才能重新掌控主動權。否則,以白鳳冰的實力,很快就能橫掃紫月森林,獨霸帝國南疆。
無忌靜靜地看著施玉羚。施玉羚呼吸平穩,心跳緩慢,但是她還沒有修到白鳳冰的境界。無忌依然能看到一個淡淡的紅色身影,只是比正常人要淺很多。在這千年不化的冰洞里,施玉羚不僅體表的溫度下降了,體內的溫度也大幅度下降。
如果不是充沛的元氣保護,她現在也許得低溫癥死了。
無忌原本覺得自己有前世的經驗,對天書的理解獨步天下,可是他現在清楚,他對天書的理解也很膚淺,面對天書以外的東西更是知之甚少。不過,他并不因此氣餒,他有多年的理性訓練,他有強大的計算能力,不會有人比他進步得更快。
殷郊不行。白鳳冰也不行。
施玉羚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仿佛知道無忌正在看她似的,有些不好意思。“你出定了?”
無忌點了點頭。“升階了么?”
“似乎還差一點。”施玉羚眉心微蹙。
“不急。”無忌安慰道:“欲速則不達,心意一亂,反而不利于入定。”
“無忌,要不……”
“不行。”不等施玉羚說完,無忌就打斷了她。“我對房中術的了解有限,做不到隨心所欲,很容易對你造成傷害。那只是權宜之計,不是治本之術。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摒棄任何走捷徑的思想,一心一意的下笨功夫。只有如此,才能真正進入道境。”
施玉羚嘆了一口氣。“我真沒用,如果子月或者亦然在就好了。”
“不,她們誰也代替不了你。”無忌伸手拉著施玉羚的手。“姐姐,我能否成功,希望可全在你的身上。你如果不自信,我哪里還有信心。”
施玉羚反手握著無忌的手,輕輕捏了捏。
無忌起身,向洞口走去。洞里雖然沒有光線,可是他在洞里這么久,已經能和蝙蝠一樣,靠聲音的反射探路。他來到與外界聯系的地方,搖了搖繩子。
“叮零零……”清脆的銅鈴聲響了起來。時間不長,上面傳來令狐野的聲音:“二師兄,有何吩咐?”
無忌仰起頭,大聲叫道:“令狐兄,你下來吧,我準備好了。”
“是嗎?”令狐野抑制不住自已的興奮,連聲說道:“請二師兄稍候,我馬上就到。”
無忌立刻站在一旁,以免上面的灰塵落到身上。令狐野等這一刻已經等得太久,肯定會迫不及待的下來,沒時間顧忌到那些細節。
果然,只是一會兒功夫,令狐野就順著繩子滑了下來。一落地,他就從懷里掏出一顆夜明珠,托在手中,照亮了方圓一丈左右的冰洞。淡藍色的光照在他的臉上,看起來有些陰森可怖。
“有勞二師兄。”令狐野看到無忌,連忙施禮,滿臉笑容。
“好漂亮的夜明珠。”無忌笑道,轉身向冰洞深處走去。“令狐兄,先來定定神吧。你現在的心態,可不太適合修行。”
“讓二師兄見笑了。”令狐野訕訕的笑道,緊緊跟在無忌身后。兩人走到無忌與施玉羚靜坐的地方,無忌停住了腳步,一指角落里鋪好的毯子。“在上面調息,好了就叫我。”
“喏。”令狐野不假思索,在冰洞上挖了一個洞,將夜明珠嵌在里面,又坐在毯子上,開始調息。一想到無忌幫自己疏通了經絡之后,修行將一日千里,令狐野就心潮起伏,好半天都沒能入靜。
無忌也不著急,坐在一旁,取出木盒里的木針,解開了被封的氣脈。
其實早在白鳳冰入道之前,他就可以由施玉羚幫助沖開被殷郊封住的氣脈。那時候,他沒有解,是怕白鳳冰生疑,白鳳冰走了之后,他也沒解,是因為他想純粹的入靜,不希望被元氣運行干擾。
他缺的不是元氣,而是心境,真正入定的心境。白鳳冰迅速入道的經歷告訴他,對道境來說,最關鍵的不是元氣,而是心境。
現在要幫令狐野疏通經絡,他才臨時解開氣脈。
氣脈一解開,從天門涌進的元氣立刻順著壬脈奔涌而下,灌注到氣海內。氣海內云霧蒸騰,大部分元氣被神骨吸收,只有一小部分溢了開來,散入大大小小的經絡。被封得太久的氣脈、穴位就像久旱的莊稼遇到了甘霖,盡情的吸收著元氣,發出暢快的歡笑。
令狐野終于入定的時候,無忌已經做好了準備。
半個時辰后,無忌松開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看著慢慢睜開眼睛的令狐野,輕笑道:“如何?”
“開門見山,果然是一片新天地。”令狐野悠悠地說道。
“不要激動,再靜養片刻,對你大有好處。”無忌笑道:“你平時很用功,境界很穩定,不出意外的話,一天內可以升階,兩個月內可以再升一到兩階,然后就會慢下來。兩個月后,我再幫你疏通一下。”
“那可太好了,有勞二師兄。”令狐野感激不盡。這樣一來,他就不用擔心令狐敏之的威脅了。
“我的修行也到了關鍵的時候,這兩個月內,不希望被人打擾。”
令狐野連忙說道:“二師兄放心,我會看好手下,絕不會有任何人干擾二師兄修行。”
“那就有勞令狐兄了。”無忌滿意的笑笑。“令狐兄將這兩個月的補給送進來之后,就可以找個僻靜的地方修行。希望兩個月后看以令狐兄的時候,令狐兄已經脫胎換骨。”
令狐野喜不自勝,朗聲大笑。他又坐了片刻,這才起身出洞,卻留下了那顆夜明珠。無忌一見到這顆夜明珠就夸了一句,令狐野自然不會再帶走。他還有求于無忌,豈會吝惜一顆夜明珠。
就著夜明珠的光,施玉羚睨了無忌一眼:“這兩個月,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入定。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找一個藏身之處。”無忌取下夜明珠,拉起施玉羚的手,慢慢向前走去。“狡免三窟,我們不能在這里等死。”
“這里還有白鳳冰不知道的路?”施玉羚緊緊的跟著無忌,驚訝不已。“這里可是她的天地。”
“姐姐,你不知道燈下黑的道理嗎?”無忌輕聲笑了起來,帶著說不出的得意。“你們都以為這冰洞萬年不化,可是你們卻不知道,這冰洞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有沒有其他的出路,我不敢肯定,找幾個藏身之處,卻肯定沒問題。我這金蟬脫殼之計能不能成功,希望可全寄托在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