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玉羚低著頭，從無忌身邊走過，扶著精雕細刻的床柱，慢慢的坐下。
無忌坐在案邊，臉色平靜如水，甚至連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
林子月跺了跺腳，趕到施玉羚身邊，好言安慰。“姐姐，你就別傷心了。這個仇不是不報，只是要等一等而已。”
“等一等？”施玉羚轉過頭，雙目紅腫，滿是仇恨的火焰，卻又透著說不出的冷寂。“等到帝國復興，他成為天書院國師的時候？”
林子月語噎，不知道如何回答施玉羚。她轉頭看看無忌，無忌依然坐在案旁，無動于衷。她急了，快步走到無忌身邊，用力搖了搖無忌。
“哥，你怎么不說句話？”
無忌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我說什么？”
“你……”林子月氣急。“施姐姐父母雙亡，你就不能安慰安慰她？”
無忌想了想，起身走到施玉羚身邊。“姐姐，殺你父母的不是白鳳冰，而是我。你有什么怨氣，就沖著我來吧。”
施玉羚含淚瞅了他一眼，死死的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無忌說得沒錯，導致她父母死亡的不是白鳳冰，正是無忌。如果不是無忌讓她寫信，要她的父母來鳳舞軍團，絕不會發生這樣的慘事。再往前推一步說，就連她本人到鳳舞軍團來，都是無忌的主意。無忌通過這些手段向白鳳冰示好，博得了一線生機，卻將她的父母送到了地獄。
“我低估了白鳳冰的狠辣，以為能險中求勝。現在看來，我太幼稚了。”無忌伸手拉著施玉羚，長嘆一聲：“姐姐，你為白鳳冰是被我擊飛的嗎？不，那不是我的目的。而是她的目的。雪山是她的天地，她隨時可能再次破境。如果不能殺掉她，就算殺一百個白清也沒有意義。”
“那……你能殺掉她嗎？”施玉羚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淚。
“只能說有機會，但機會有限。白鳳冰比我更接近道境的真諦，又有適合她修行的環境，她搶先破境的可能性更大……”
“你說什么？”林子月不解的打斷了無忌。“哥，白鳳冰比你還精通天書？”
無忌搖搖頭。“對天書的理解，她也許不如我，可是對天道的領悟，她未必比我差。子月，你還記得什么叫‘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嗎？”
林子月愣住了，眼中的神采漸漸散去，變成了隱隱的不安。
她聽懂了無忌的話。
道境就是圣境。圣人不仁，或者說，只有無情的人才能成為圣人，才能掌握真正的道境。在這方面，白鳳冰無疑是個中翹楚。就連殷郊都要遜色三分。一見形勢不對，白鳳冰立刻潛入雪山之中，毫不猶豫。至于白清的死活，她根本不在乎。
所以，對無忌等人來說，眼下最重要的問題不是殺白清，而是殺白鳳冰。殺白清報不了仇，只有殺了白鳳冰，才能有真正安全可言。否則，等白鳳冰下一次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死。
林子月說道：“所以，你要盡快穩住鳳舞軍團，潛心修行？”
無忌點點頭。“如果不能戰勝白鳳冰、殷郊，我們就算控制了整個天下，也不過是積沙為塔，風浪一起，立刻化為烏有。姐姐，子月，這是我們的戰爭，我們不能分心。”
“殺了白清，為我父母報仇，就是分心了？”施玉羚反問道。
“殺了白清很簡單。可是如此一來，亦然要想掌握鳳舞軍團就難了。她如果不能順利的掌握鳳舞軍團，我們怎么能安心修行？修行，不僅要有堅忍的心性，還要有雄厚的財力做后盾。鳳舞軍團是白家的，我們要收為已用，與殷郊對抗，就不能把白家逼到絕路上去。”
施玉羚沉默不語。經過嬴亦然的開導，她其實已經知道了這些道理，只是她深陷自責之中，無法釋懷。
嬴亦然扶著墻，慢慢地走了進來，臉色蒼白。剛剛與施玉羚一席談，又與白清斗智斗勇，她的傷勢又有加重的趨勢。林子月連忙走了過去，將她扶過來，坐在施玉羚身邊。
“姐姐，仇是要報的。等殺了白鳳冰之后，你就算將白家連根拔起，我也不會反對，可是現在，我們卻不能這么做。時間緊迫，我們不能再耽擱了。”
嬴亦然喘了兩口氣，又道：“姐姐，我們需要你，伯父走了，只有你能接替他煉制歸元丹的重任。沒有歸元丹的充足供應，無忌趕不上白鳳冰的修煉進度。”
施玉羚看著嬴亦然，用力的點了點頭。
嬴亦然又轉向林子月。“子月，我要你從現在開始，不離無忌一步。只有你們倆人在一起，才能讓白鳳冰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林子月紅著臉，連連點頭。事情之所以發展到這一步，無忌、嬴亦然為此差點送了命，施玉羚的父母死在白鳳冰的手里，和她當初任性有說不清的關系。事實證明，沒有無忌，她這個箭圣徒有其表。
“無忌，我想讓敢當來負責鳳舞軍團，你和我一起回梟陽國，潛心修行，居中調度。你看……”
無忌點點頭。“我也正有此意。”
除夕之夜，嬴敢當趕到了鳳舞軍團的駐地。
隨他一起來的，還有林飛、傻九和八十名梟陽國戇巨人。
“我就知道你這貨死不了。”嬴敢當拍著無忌的肩膀，感慨的說道：“好人不長命，禍害三千年。我說，你這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吧？”
無忌撥開嬴敢當的手，本想反駁他兩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施正清夫婦的死，他要負最大的責任，嬴敢當說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也沒冤枉他。
“鳳舞軍團交給你，你可有什么謀劃？”
“謀劃？”嬴敢當輕笑一聲，手一抖。“嘩”的一聲打開了折扇，呼呼扇了兩下。恍惚間，無忌仿佛又看到了咸陽城里那個放蕩不羈的七絕皇子。嬴敢當斜睨著無忌，樂呵呵的說道：“你搶走了我妹妹，搶走了我的夢中情人，現在又把我放在火上烤，還問我有什么謀劃？我倒想問問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無忌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
“哥，別鬧了。”嬴亦然走了進來。正好聽到嬴敢當的抱怨，連忙接過話頭，替無忌解圍。“咸陽可有消息？”
嬴敢當連忙收起折扇，嚴肅起來。“咸陽暫時還好，沒聽到什么壞消息。不過，能維持多久，現在就說不準了。殷郊、夏侯孟德正在向咸陽進軍，大秦的半壁江山都淪陷了，我們卻還原地踏足。一旦他們兵臨咸陽……”
嬴敢當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因為天子自以為是的巡狩，夏侯孟德俘獲了九十萬黃金軍團的精銳，實力猛增。而他們還在和龍驤軍團、鳳舞軍團糾纏，已經落后了。
“無妨。就算他們攻克了咸陽，也不代表大秦就滅亡了。”嬴亦然眉頭微蹙。“皇兄皇姐們可有消息？”
“基本都死了。”嬴敢當聳聳肩。“你還是別指望他們了。現在能救咸陽的人只有我們倆。亦然，你可要小心些。萬一白鳳冰突然跳出來，把我干掉了。你可能就是最后的希望。”
“呸！”嬴亦然瞪了嬴敢當一眼：“你能不能正經點，說點吉利的。”
“吉利得起來嗎？”嬴敢當苦笑一聲：“白鳳冰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只要她還沒死，這鳳舞軍團就是她的，不是我的，我最多是替她代管。她一回來，我還得原封不動的交給她。”
嬴亦然抬起手，打斷了嬴敢當的抱怨。“你也不要這么悲觀。我考慮過了，為了讓你順利接掌鳳舞軍團，我們將大部分的白家子弟帶走。如果白鳳冰敢動你，我們就殺了這些人為你陪葬。”
“這樣也好，至少黃泉路上不孤單。”嬴敢當無所謂的點點頭，轉頭看向無忌，神情嚴肅。“無忌，你如果還有點良心的話，就抓緊時間修煉。我跟你實話實說，如果白鳳冰逼問我你的行蹤，我會毫不猶豫的告訴她的。希望到時候你能鎮住她，要不然，我們都沒有活路。”
“沒出息。”嬴亦然瞪了嬴敢當一眼，恨鐵不成鋼。
“我也想有出息，可是我沒這實力啊。”嬴敢當坦然的拱拱手。“諸位圣人，天下就全靠你們了。”
嬴敢當話說得憊賴，做起事來卻一點也不含糊。和無忌商量既定之后，他立刻召集了包括白清在內的鳳舞軍團將領。他在鳳舞軍團呆過幾個月，對這些人并不陌生。一旦接過了兵符和令箭，立刻大刀闊斧的進行調整。
首先，他將近百名出身白家，或者與白家淵源很深的將領抽調出來，與一些年輕將領一起，組成一只近三百人的圣修團，交給無忌，美名其曰由無忌指點他們修行，幫他們提升境界。
無忌出身天書院，擁有高明的醫術，能夠幫人疏通經絡，提升境界，這是事實。可嬴敢當顯然不是讓無忌為他們疏通經絡的，而是將他們作為人質。這些人是白家控制鳳舞軍團的爪牙，把他們抽調出來，白家對鳳舞軍團的控制將大大減弱，就算白鳳冰回來，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如臂使指。
真正被嬴敢當寄予厚望的是圣修團里的那些年輕將領。這些將領與白家沒什么關系，很難得到升遷，前途有限，就連分配歸元丹，他們也是排在最后的。如今嬴敢當將他們交給無忌，讓無忌幫他們提升境界，藝成之后，他們將成為嬴敢當的親信，幫他控制鳳舞軍團。
一個圣修團，就讓無忌對嬴敢當刮目相看。他沒想到嬴敢當這個紈绔子弟還有這樣的手段。
接下來，嬴敢當又將鳳舞軍團的家當盤點了一番，特別是由施正清負責的煉藥設施，白鳳冰多年積累的財物、珍稀藥材，包括煉好的一萬多顆歸元丹，全部打包讓無忌帶走。
如此一來，鳳舞軍團人財兩空，元氣大傷。留任的白清見了，也無可奈何。他原本還覺得自己有機會和嬴敢當斗一斗，現在一看這情況，他徹底死心了，老老實實的做嬴敢當的副手。當務之急，盡可能的保持鳳舞軍團的元氣，等待白鳳冰歸來，就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嬴敢當這么精明，當初就不應該讓他在鳳舞軍團自由活動。誰會想到那個看起來無所事事的七絕皇子居然能在幾個月的時間內，把鳳舞軍團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啊。
嬴敢當忙于整頓鳳舞軍團的時候，無忌也沒閑著。他抓緊時間，為嬴敢當寄予厚望的那些年輕將領疏通經絡，又不惜耗用大量的歸元丹幫他們提升境界。幾天之后，七個猛境將領升到了靈境，兩個靈境將領升到了玄境，在鳳舞軍團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嬴敢當的威望一下子提升了許多。
借著這股東風，嬴敢當再次選拔了三百多名將領補充到圣修團。經過兩次選拔，白家在鳳舞軍團中的子系被清除了近一半，嫡系基本上無一留任，剩下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對嬴敢當俯首聽命。
半個月后，無忌帶著圣修團，押送著大量的財物，離開鳳舞軍團，趕往梟陽國。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嬴亦然已經基本恢復。不過，無忌還是不準她走路，逼她坐牦牛。施玉羚的精神狀態很不好，無忌擔心她會出事，讓她和嬴亦然同坐一頭牦牛，互相有個照應。
在巨型牦牛的背上，施玉羚晃晃悠悠，昏昏欲睡。
“姐姐，如果有機會中興大秦，我請我哥下詔，封施家一個王爵。”
施玉羚愣了一下，慢慢的轉過頭，看著嬴亦然。嬴亦然靜靜的看著她，眼神堅定。
“你父母的死，和我父皇的死一樣，都是這次劫難中的一部分，罪魁禍首是白鳳冰、殷郊這樣的逆臣，不是無忌。姐姐，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無忌身上，如果姐姐不能放下心結，無忌就不能潛心修煉。一旦白鳳冰或者殷郊再次破境，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公主過獎了，我不過是一個廚娘，哪有這么重要。”施玉羚自嘲的撇了撇嘴。
“有。無忌雖然沒說，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他心里有愧疚。如果他和白鳳冰一樣無情，他不會從圣母峰的冰洞里出來。他會像現在的白鳳冰一樣，無視鳳舞軍團的存亡，無視白家子弟的死活，藏身于雪山之中，等待破境契機的到來。”
施玉羚的嘴角抽了抽，原本有些呆滯的眼神閃了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