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采歌啞然失笑,又問了問她學校里的事情。
杜媃琦不太想深入談這方面的話題,或許對于孩子來說,展現在朋友面前的是一副面孔,展現在家人、長輩面前的又是另一幅面孔。
每個孩子都不愿意讓這兩幅面孔錯位。
如果錯位了,那一定會發生大問題。
杜采歌以前有一個朋友(你說的那個朋友究竟是不是你自己?)。
這個朋友在學校吸煙、燙頭、逃課、說臟話、打群架。
但是他成績好,又懂得察言觀色,在老師、在家長面前總是很乖巧。
在同學面前表現出來的,是他真實自我的表露,是他最輕松的時候。
當然并不是說他在老師、家長面前就是做假。
而是他覺得時代在變化,代溝一直存在,家長、老師不可能理解他。
他會覺得,雖然吸煙、燙頭、逃課、說臟話,但他還是個好孩子,只是家長和老師不這么看,這一點是無法交流的。
他不希望成為長輩心目中的異類,不想讓長輩們擔心。
所以在長輩們面前,他收斂了一些,擺出長輩們期待的樣子。
其實這樣子倒也不錯。
而如果反過來,在家長面前吸煙、燙頭、說臟話,然后在學校里、在朋友們像鵪鶉一樣老實木訥,那才恰恰會出大問題。
杜采歌不知道妹妹在學校里是什么樣子。
也沒覺得必須去弄清楚。
他知道妹妹雖然傲嬌了一點,但確實是個懂事的孩子,這就夠了。
他相信妹妹能夠把握好其中的分寸,在切換兩張面孔時也不會迷失。
挨著妹妹坐了一會,杜媃琦嫌棄地說:“哥你沒事做嗎?別影響我跟朋友聊天啊。”
“你聊就是了,我又不會偷看。”
“哼,你還說過不會偷偷進我房間,不會偷看我的抽屜,結果還不是把我抽屜的鎖給撬了!”
說到這事杜媃琦就來氣。
“你這個說話不算數的壞哥哥!”
杜采歌無語。我當時只是想去檢查一下,那個房間里有沒有藏尸……
杜媃琦倒不是真要趕他走。
見他賴在沙發上不肯動,推了兩把,也就不理他了。
她自個在那不停地接發短信,時不時發出傻笑。
也不知是在和誰聊得那么起勁。
杜采歌正在享受這溫馨一刻,忽然手機震動起來。
一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杜媃琦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立刻說:“快接,這是大哥監獄的號碼!”
杜采歌便不再猶豫,按下接聽,開啟免提。
“喂,”對面是個大嗓門,但是聲音有點遲疑,“是小可么?”
杜采歌說:“是我。”
他在腦海中迅速勾勒出大哥杜爽的形象:應該是個肌肉發達、身體高大的莽漢,一張紅臉就像關公一樣,笑起來給人感覺憨憨的。
他沒見過杜爽,也沒看過杜爽的照片,純憑猜測。
“小可啊,你還好么?”杜爽說話的氣勢很足,就像是在跟人吵架。
杜采歌將手機拿遠一點:“我還好。琦琦也在我旁邊。”
杜爽高興地說:“琦琦?你也在啊。”
“我們放假了,”杜媃琦笑著回道,“你和二哥聊吧,我知道你們有很多話要說。”
說完就跳下沙發,回她自己的房間來了。
杜采歌覺得,她和杜爽的關系似乎不如自己之前猜測的那般親密。
“大哥,”杜采歌說,“上次給你匯的錢收到了么?”
“你……好久沒聽到你叫我‘大哥’了。”杜爽像是喉嚨里被濃痰堵住了。
杜采歌沒料到,自己隨便的一句稱呼,竟然引起對方如此感慨。
結合杜媃琦之前透露的一些信息,他知道原主和這位大哥的關系似乎不佳。
但也沒想到會差成這樣。
誠然,有許多親兄弟之間,是互相稱呼姓名的,但也經常會下意識地直接喊“哥哥”“弟弟”。
原主很久沒叫杜爽“大哥”,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時過境遷,很多事過去就過去了,”杜采歌說,“我之前因為抑郁癥,吃藥吃出了嚴重的失憶,大部分事都記不得了。”
“失憶?”杜爽詫異道,“這是什么玩笑?”
“不是開玩笑。你就當我什么都不記得了,行么?”
杜爽遲疑了片刻,說:“行。今天打電話給你,一是問問你的情況,二是有事要你幫忙。”
“你說。”
“我這里打電話有時間限制,不能超過5分鐘,時間一到就會自動掛機。我就長話短說吧,”杜爽語速快了一點,但還是那么大聲,像是在吵架似的,“雯雯今年小升初,我們家小區的位置不太好,如果是微機派位的話,估計會把她分到很遠的一個學校,37中,而且你嫂子打聽過,37中的學校質量也很差,升學率很低。”
“她和我商量了一下,想讓雯雯念私立初中。雯雯的成績是夠標準的,但是私立初中的學費比較貴,你嫂子4月份失業了,現在家里經濟比較……比較困難。”
杜爽的語速越發的快,聲音也小了許多,似乎要用最快的語速,說完這段讓他感到難堪的話:“所以我就想問問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不用很多,1萬5就行,我們家也還有一點老底,只要先湊出今年的學雜費。你嫂子馬上就會去找工作,明年的學費她能省出來的……”
“你家住哪里?”杜采歌打斷他的話。
“什么?”
“我失憶了,不記得你家住哪里了。把你的地址告訴我,我過幾天就去看看嫂子和雯雯,然后雯雯讀書的事,我來辦。你安心改造,爭取早點出來。”
杜采歌對這位大哥實在說不上有感情,對他來說,杜爽僅僅是個陌生人。
但既然要繼承原主的因果,這點小事,他當然會順手辦了。
沉默了片刻,似乎杜爽小聲罵了一句,然后他報出一串地址,說道:“客氣話我就不說了。我出來后會盡快還錢給你的。”
杜采歌沒說“不用還了”這種話。親兄弟也是要明算賬呢。
他可以幫親戚,但是不養蛀蟲。
如果杜爽出來后很勤奮,他自然會用自己的資源,豁出臉面給杜爽找一份好工作,給杜爽一個上升的通道和機會,說不定杜爽以后還能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劃掉“迎娶白富美”。
不能迎娶白富美,否則自己會被嫂子打死。
但如果杜爽覺得他做這一切都是應該的,沒有絲毫感恩之心,杜采歌就會逐漸減少和這個便宜大哥的來往。
“別說這個,我也有事問你,”杜采歌也語速很快地問,“申勁松,你還記得么?”
“那個狗雜種!”杜爽立刻咬牙切齒,“他又做什么妖了?”
“前些天他擺了我一道,把我弄得比較慘。他現在是一家大型娛樂公司的副總裁。”
“等我出來就砍死他!新仇舊賬一起算!”
可以想象杜爽在那邊氣得跳腳的樣子。
“收起你那一套,這是法制社會,”杜采歌覺得和這個大哥溝通好累,“我會想辦法對付他,用我的方式。”
“你有個屁的方式!我要砍……”
話沒說完,就斷了。
杜采歌看了看時間,還沒到5分鐘。或許是旁邊的獄警聽不下去了,把電話掛斷了。
現在他又對想象出來的杜爽形象做了一個修正。
不是憨憨的,而是有著二哈的笑容,又憨,又蠢,又兇!
話說原主的父親杜知秋是音樂學院的教授,能和霍彥英這種大咖論交,說明杜知秋的江湖地位不低。
其為人,據說也是儒雅和善,滿腹詩書。
可這樣一個父親,為什么會教出杜爽這種“等我出來就砍死他”的魯莽漢子?
實在費解。
這屬于基因突變了吧?
杜媃琦推門出來。“聊完了?聽你們好像聊得很愉快嘛。”
杜采歌收起手機,“還行。過完五一,我就去看看大嫂和雯雯。”
“是該去看了,大嫂人不錯的,我很喜歡她,她從來不抱怨什么,笑容很溫柔,”杜媃琦坐下,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雯雯也很想你了,我跟她通電話的時候,她還悄悄問我,叔叔怎么不理她了,是不是生她的氣了。”
杜采歌苦笑:“我不是不想理他們,只是失……”
“失憶了嘛,我知道,”杜媃琦用膝蓋碰了碰杜采歌的大腿,語重心長地說,“可是哥,你總不能一直失憶下去吧,這個理由你用一次,我們能理解,用兩次,三次,就是糊弄人了啊。我們都是家人,有什么話不能攤開說的?你要是有什么為難的地方,偷偷告訴我,我一定幫你想辦法。”
杜采歌沒有說話,只是揉了揉妹妹的小腦袋。
杜媃琦閉上眼睛,安靜地享受著哥哥的寵愛。
中午杜采歌把妹妹帶到那家蒼蠅館子吃了一頓,杜媃琦吃了兩大碗飯,吃完舔了舔嘴唇,揉揉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有美食擺在面前,卻發現自己已經吃撐了。”
美麗的少女發出飽經滄桑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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