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春樓的宴會,衛允終究還是破了例,與劉明還有王離一起,喝了足足四杯紹興黃酒,雖然無甚酒勁,但終究還是違背了當初衛允自己定下的,成年之前不飲酒的規矩。
正所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衛允終究還只是個少年,縱使是前世,也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有些時候,難免會表現得不那么理性。
而且太過理性,太過于苛求自己的話,人生難免會失去許多歡樂!
酒足飯飽之后,千春樓的掌柜的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三位大人用完膳了?吃的可曾滿意?”掌柜的笑容依舊帶著一絲諂媚。
二人的目光望向此次的東道主劉明,只聽得劉明道:“不錯,貴樓的大廚手藝當真不錯,這次的全魚宴,我等吃的都很滿意!尤其是那道莼菜鱸魚羹,還有那道魚膾,做的都甚是鮮美!”
掌柜的笑盈盈的道:“三位大人滿意就好,滿意就好!這是小店最大的榮幸!”
劉明的小廝取出錢袋,掏出一張百兩的銀票,遞給掌柜的。
掌柜的卻沒有接,劉明眉心微陷,看著掌柜的道:“掌柜這是何意?”語氣之間,已有幾分不愉之色。
掌柜的臉色周邊,慌忙解釋道:“大人切莫誤會,小人并無他意,只是有一個不情之請,這次就當小人請客如何?”
“混賬!”劉明直接一甩衣袖,“一碼歸一碼,還是你把我們當成什么人了,那種欺行霸市,吃霸王餐的紈绔嗎?還是你想賄賂朝廷命官!嗯!”
最后一個恩字拖得老長,劉明的目光也變得如同鋼刀一般鋒利,射入掌柜的眼眸之中,直插心臟。
雖然到任不過數日,但出身世家大族的劉明,身上已然培育出了幾分威嚴之意,這一動怒,還真的有幾分駭人。
掌柜的額頭立馬便冒出冷汗,慌忙道:“大人恕罪,小人冤枉啊,小人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一旁的王離看著掌柜的緊張的神情,心中隱隱已然有了幾分猜測,出聲勸道:“劉兄何必著急,不妨聽聽掌柜的不情之請,再做論斷!”
劉明轉頭看向王離,只見王離輕輕的搖了搖頭,幅度很小,眼神帶著一絲讓他安心的意思。
才道:“既然是王兄替你說話,那本官就破例聽一聽你所謂的不情之請!”
掌柜的忙拱手躬身道:“多謝王大人求情,多謝劉大人開恩!”
王離道:“行了,難得劉兄肯聽你解釋,你就別藏著掖著了,趕緊說吧!”
“是是是!”掌柜的忙道:“小人曾有幸,在三位大人打馬游街那日,見過三位大人的英姿,今日又恰巧看見三位大人方才在雅間之中,飲酒賦詩,撫琴為樂,是故小人斗膽想著,不只能夠用紋銀千兩,換取三位大人方才留下的墨寶。
小人知道,三位大人皆是飽學之士,自然看不上這等黃白之物,若三位大人還有什么別的需求,不妨說出來聽聽,小人也好看看,看否做到。
還有,請三位大人放心,小人若是拿了幾位大人的詩詞,便著匠人,將其裱好,就置于我這千春樓的大堂最顯眼的位置,讓所有前來咱們樓里吃酒的客人,都能夠目睹三位大人的絕世佳作。
不知三位大人意下如何?”掌柜的笑的諂媚,明亮的眸子之中,流轉著精明之色。
劉明下意識的將目光看向衛允,隨即扭頭回去看著掌柜的,話都到了嗓子眼,卻又咽了回去,扭頭對著衛允,眼神帶著詢問之色,道:“衛兄!”
很明顯,這個掌柜的是看上王離的字和衛允的詞了。
衛允微笑著站了出來,看著掌柜的,道:“掌柜的倒是會做生意,借著我們三人新科一甲的名頭,替千春樓招攬生意,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啊!”
劉明露出輕笑,負手而立,道:“商人逐利,自古如此!”
掌柜的卻不以為然,將目光看向衛允,眼中滿是憧憬之色,“想必大人便是作出那曲少年俠氣的衛大人吧!大人有何要求,盡管提便是,只要是小人能力范圍之內的,小人皆可做主!”
衛允和王離對視一眼,道:“既如此,那便將方才拿來的那架古琴,一道算在交易之中吧!”
掌柜的一喜,忙道:“俗話說得好,寶劍贈英雄,寶馬配勇將,流觴乃是南北朝時期傳下的古琴,正該配大人這般高雅之士!”
“哦?”衛允看著掌柜的,頗為詫異的道:“掌柜的這就同意了?不再想想?”
“大人說笑了!”掌柜的諂媚的笑道:“能夠被大人看上,是小人的榮幸,也是這架流觴古琴的榮幸,況且小人也已經得到了價值更大的寶物,大人盡管將其帶走!”
說罷便從袖袋之中,取出早已經準備好的銀票,遞了出去,只是目光,卻總是下意識的朝著桌案之上瞥去。
方才王離一字一句吟誦的那首少年俠氣,可是一字不少的都傳入了掌柜的耳朵當中。
一旁的小白楊很熟練的走上前,接過掌柜的手中的銀票,手法嫻熟的數了數,才扭頭沖著衛允道:“主君,確實是一千兩,數目沒錯!”
衛允點了點頭,小白楊便將其塞入懷中,一旁王離的小廝也已經將流觴放入錦盒之中。
衛允道:“既然掌柜的如此豪爽,那我等自然也不能落后,小白楊,還不趕緊將方才我和王兄的詩作取來!”
一旁候著的小白楊立馬笑道:“是,主君!”
說罷,直接轉身去了桌案前,將墨跡早已經干了的兩張紙卷了起來,遞給掌柜的。
掌柜的笑臉盈盈的接過了過去,打開看了一遍:“好字!好詩!好詞!”將一詩一詞遞給了旁邊的小廝,沖著三人拱手道:“多謝三位大人,今日這頓,就算在小人頭上,日后幾位大人若是有暇,不妨多來我們千春樓吃酒!”
劉明將目光看向衛允和王離兩人,二人紛紛點頭,劉明也就不再堅持。
衛允沖著掌柜的拱手道:“既然錢貨已然兩清,那我等便告辭了!掌柜的無需相送,我等自己出去!”
掌柜的嘿嘿笑道:“那幾位大人慢走,小人就不遠送了!”
看著三人帶著小廝離去的背影,掌柜的臉上諂媚的笑容才漸漸散去,目光落在旁邊小廝手中的一詩一詞之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個滿意的微笑。
小廝看著手中的兩張紙,又看了看幾人離去的背影,疑惑的問道:“掌柜的,那把流觴古琴,可是您花了大力氣才淘換來的,就這么把它送了出去?”
掌柜的瞥了他一眼,眼角卻彌漫著淡淡的笑意,明亮的眼眸之中,泛著異樣的光彩。
邊走便道:“你小子懂什么,流觴的價值雖然不菲,但頂天了也就是三四百兩銀子,我連一千兩銀子都送了出去,又豈會在意這區區數百兩,況且那把古琴買回來,本就是為了送人,既然那位大人看上了,便是白送與他又有何妨!”
說著說著,掌柜的臉上的笑容便越發的燦爛,從眼角一只蔓延至整張臉龐,目光流轉,似乎想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兒一樣。
小廝依舊有些不解的道:“掌柜的,那可是將近一千五百兩銀子呀,就為了區區兩首詩詞,小的愚鈍,還是想不明白!”
掌柜的停下腳步,看著他道:“你呀你呀,知道為什么到現在你還只是個小廝,而我卻已經是千春樓的掌柜了嗎?”
小廝一愣,抬眼看著掌柜的那張臉,腦中開始思索,又復搖了搖頭,道:“小的不知!”
掌柜他見他眼珠子亂轉,心道終究還是年輕了些,便輕聲道:“且容我賣個關子,待再過幾日,你便知道我這么做到底是為什么了。
還有,現在,立刻,馬上,去找人給我把這兩篇詩詞給我裱起來,明日一早,便將其掛在大堂之上,最顯眼的位置,我要讓所有進入千春樓的客人都能第一時間看到它們!”
小廝恭敬的道:“是,小的這就去辦!”
千春樓外,衛允,王離,劉明三人相對而立,王離將長條錦盒自小廝手中接了過去,走到劉明身前,遞了過去。
“王兄這是何意?”劉明看著王離,身體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王離笑道:“今日得劉兄宴請,讓我二人能夠嘗到如此美味的全魚宴,此琴,便是我和衛兄的謝禮,還望劉兄切莫推辭!”
劉明道:“這如何使得,來之前咱們邊說好了,今日本該是愚兄做東的,可現如今,哎!”
衛允站出來道:“劉兄,這是我和王兄的一點心意,今日若不是劉兄相邀,我等也不回來千春樓,自然也不會有此等意外之財,況且,這架流觴古琴,輕音空靈婉轉,自然應當交與合適的人手中,才能夠煥發出光彩來。
若是我和王兄拿著,只怕是要放到庫房里頭吃灰了,劉兄乃是愛琴之人,難道忍心看著這架古琴落到如此下場么?”
劉明搖了搖頭,看著衛允,無奈的道:“衛兄這張嘴,怕是連死人都能說活了!”
王離深以為然的點頭。
衛允卻毫不在意,看著劉明,問道:“那劉兄是收還是不收?”
劉明伸手接過王離手中的錦盒:“衛兄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若是再不收,豈不顯得愚兄太不識趣了!”
“哈哈哈哈!”衛允笑道:“王兄,我看劉兄的意思似乎有點不太情愿,要不咱們還是把流觴古琴給要回來吧,咱們現在雖然不通音律,但以后也是可以學的嗎,音律一道,閑來無事之時,也可用來打發時間,還能陶冶情操,正是我輩讀書人心之所向!”
王離也點頭附和道:“衛兄所言極是,古時,我輩儒門子弟,學的乃是圣人文章,通曉的乃是六藝,正所謂禮樂射御書數,這“樂”之一字,僅僅只排在“禮”字之后,咱們是該好好學學,瞻仰前輩之風!”
劉明面色驟變,忙護著錦盒道:“這可不成!送出去的東西,哪兒還有往回要的道理!”說罷,趕忙將錦盒遞給小廝,吩咐道:“快放到車上去!”說罷,這才轉身看著一臉調笑的二人,這才知道自己又被這兩個家伙給耍了。
臉色一陣變換,最后還是嘆了口氣,沖著二人拱手道:“時辰也不早了,衛兄便先行告退了!明日再會!”
衛允和王離也紛紛沖著劉明拱手道:“劉兄慢走,明日再會!”
劉明的馬車緩緩離去,衛允和王離相視而立,一旁的白楊,自懷中取出那疊銀票,數出五張,遞給了衛允。
衛允將銀票遞給王離,道:“王兄,你我二人就無需客套了吧!”
王離搖了搖頭,接過銀票,道:“衛兄有張儀蘇秦之才,愚兄還是不自討沒趣了!”
衛允拱手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既如此,那我二人也在此分別了吧,王兄,明日再會!”
王離亦拱手道:“衛兄慢走!明日再會!”
不論怎樣熱鬧的宴會,終將會有散場的時候!
不過三人之間的友誼,卻不會因為宴會聚會的結束而宣告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