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了沿山公路旁營造的一處觀景平臺上,傅集賢理和真中葵離開車子走到外面,遠眺著前方的景色。
天空中細微的雪依然在飄灑著,雪花落到地面上之后就迅速的消融了,只能在樹梢上留下一點微不足道的裝點……時間還沒有真正來到冷的時候,地面溫度還是有的,因此哪怕是北海道這邊,這個時間也很難出現積雪。
但是伴隨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呼吸,傅集賢理還是能夠感受到空氣中的涼意的。此時真中葵已經穿上了傅集賢理帶來的羽絨衣,由于那是他的衣服,尺碼上肯定是不合適的……此時葵姐看起來就像是把一條小棉被披在了身上一樣,保暖是肯定保暖的,就是人在衣服里顯得晃蕩。
“很不錯的景色,對吧。”
一邊這么說著,真中葵挽起衣袖,將自己的小手掌露出了之后,用手機確認著接下來的路線。
天空顯得有些陰沉,但并不過分,太陽雖然不見蹤影,但總歸它的亮度還是能透過并不厚實的云層,紛紛落下的雪瓣鋪灑到山巒與充滿綠意的山林之中。
起伏著的谷地與山峰中密布的森林,仍舊協力頑強進行著規模巨大的蒸騰作用,在一呼一吸之間,大量的濕氣被排解了出來,于是大地上蒸騰起的霧氣與天空中的落雪交相輝映,宛如一幅畫卷一樣在傅集賢理的眼前展開。
“僅僅說自然風景的話,確實稱得上是壯麗,只不過考慮到我們接下來要去做的事情以及此前山的里面可能發生的事情,此情此景反倒為一切蒙上了一層神秘感……無論是雪還是霧,都是那樣一層面紗。”
對于自然景觀,傅集賢理從來都不會吝嗇自己的稱贊,無論一個人的主觀想法是什么樣的,但總不至于在說話的時候刻意去違背客觀事實。
這時候甚至傅集賢理還想起了一部電影。
你知道么,雪花飄落的速度是每秒……
額,肯定不是這個,他想起的是今村昌平導演的電影“楢山節考”,故事講的是在日本古代一個貧苦的山村中,由于長期缺乏糧食,老人一到了六七十歲就要被子女背到山中等死的故事,這種儀式甚至被冠以“供奉山神”的名義。
影片的最后,就是男主人公在一個大雪天氣將自己的母親背進深山的場景。
也不怪傅集賢理會有這樣的聯想,山川這種東西,自然風貌保持的越好,越容易給人一種古老的觸感,它是一種百年、千年甚至夸張一點說“亙古不變”的東西。
相較之下,一個人一生跨越的時間維度就顯得很渺小了。
“怎么了?”見傅集賢理好像有點走神,真中葵出聲問道。
“沒什么,就是有點觸景生情,自然風景這種東西,很多情況下都在遵循著越‘壯麗’越‘殘酷’的規律,希望我們這次進山不要遭遇山難。”
“你就不能想點好事?看看這道路基礎設施的建設情況,難道你還真以為這是戰國時期么?”真中葵覺得傅集賢理這個人明明年紀輕輕,可總喜歡瞎想。
“方向沒什么問題,透氣也足夠了吧?那我們繼續出發吧。”
“好,”傅集賢理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上,“葵姐開車的時候注意點,雨雪天氣路滑,每次踩油門的時候都要注意點,萬一一不小心沖下馬路的話……”
這人還是沒在想好事。
“放心,以你的自我保護能力,估計二三十米的斷崖都輕易摔不死你。”
“是摔不死你,但把車子摔壞了的話,那我們不是得賠錢么?”
真中葵決定不去搭理傅集賢理了,因為她擔心繼續交流下去的話她真的忍不住一腳油門沖下山去。
驅車繼續向前行駛了一個多小時之后,兩人終于看到了擺在路邊山體上的類似“狩石川町歡迎你”的路牌,沿著指示牌指示的方向又移動了十多分鐘之后,狹窄的山路突然豁然開朗,一個掩映在山谷里的村子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古色古香”,這里保留著某種原始的風味,但又稱不上陳舊、外貌算不上與時代脫節,傅集賢理在看到這里的時候,第一印象居然還蠻不錯的。
一眼望去,除了村子之外,還可以看到的水塘、田地、梯田以及更遠一些的不知道什么品種的果園,看起來這里就是個傳統而恬靜的村落。
薰烤過的木制電線桿隔著距離排在路邊,架在上面的電線在重力的作用下垂下了自然的弧線,真中葵駕駛著車子以更慢的速度向前行駛,沿途碰到的路人并沒有因為這種突然出現的車輛而感到驚奇,相反的,他們自然而熱情的對著車內的男女打著招呼。
“旅游業支撐起來的地方吧,否則靠農林牧漁的產出,在這種地方倒不是說活不下去,只不過沒什么堅守在山中的理由吧……大城市的生活難道不香嗎?”
傅集賢理一邊觀察著外面的情形,一邊這樣說道,他可不相信一個陌生人會對自己全然不相干的人笑臉相迎,尤其是在日本這種國家的時候……淡薄近乎冷漠,是他對日本社會的第一感覺。
因此路人們的笑臉也不過只是“營業臉”而已。
“應該是,不過也不盡然,起碼林業如果有經營規模的話,帶來的收入還是很可觀的,”因為親自進行過相應的調查,所以真中葵對這個村子的了解是肯定要超過傅集賢理的,“但不論如何,這個時節這里是沒什么游客和人流量的,我們剛好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時間節點。”
進入村子之前,真中葵稍稍停下車子,跟旁邊一個遛彎的老人打聽了一下“森下知子”家的位置、得到了對方的回應之后,直奔那個位置而去了。
雖說要調查有關諸星兄妹的事情,但傅集賢理兩人又不是什么警察,因此也不好愣頭青的直接就敲人家的門進行詢問——這種操作倒不是不能打,而是容易除了“打草驚蛇”之外,打不出其他效果來。
所以傅集賢理和真中葵準備偽裝成那種顯得蛋疼、來這里旅行的游客。
隨后車子停在了一個日式小庭院的門口,真中葵先留在了車子上,傅集賢理則是下車、進到院子里稍作詢問之后,這才走出來對著真中葵說道,“葵姐,沒錯,就是這里。”
與此同時,一個跟諸星弦年紀相差仿佛、穿著一件淡青色和服的一個女孩緊跟在他的 身后來到了門口。
傅集賢理以眼神示意真中葵,這個人就是那位森下知子。
“客人請跟我來,萬分抱歉,在我們這里,車子只能停在后面。”
“好,麻煩請指一下方向。”真中葵從車窗稍稍探出頭來之后說道。
這時候,森下知子只覺得坐在車子上的這位小姐姐看向她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這種感覺不太好形容,只覺得對方的視線好像過于專注了,似乎是想要把她看透一樣……然而這種感覺來得快去的也快,緊接對方就收斂了視線,因此森下知子也就沒有在意。
此前傅集賢理已經了解到了,在這種旅游業為主體營業方式的村子里,森下一家是在做家庭經營的……額,說是民宿或者家庭旅館似乎不太合適,傅集賢理總覺得“農家樂”這種說法好像更貼切一些。
這一家里有三人,森下父、母與女兒知子,僅僅從這短暫的表面接觸看來,傅集賢理覺得他們都是普通人,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之處……當然了,他的主觀感受沒什么參考價值。
真中葵停好車子之后,在森下知子的帶領下再次返回了庭院之中,隨后他們沿著連廊一路走向了房屋的主體建筑。
“這種時候客人來到我們村子,感覺還是比較新鮮的,現在不是我們這邊的‘旺季’……一般來說,前一段時間的‘狩石祭’以及再往后一點的圣誕、元旦期間,我們這邊的游客是比較多的。”
一邊介紹著這邊的情況……其實也只是在閑聊,森下知子帶領著兩人走進了室內。
“嗯,時間剛剛好,我們喜歡清靜一點……這次是出來散散心的。”真中葵這樣說道。
“歡迎光臨!”
進入室內之后,一對中年夫婦一邊表示著對客人的歡迎,一邊對著傅集賢理兩人深深地鞠躬,他們身邊的女兒也是如此,同樣的轉過身來鞠躬。
傅集賢理總感覺腰部柔韌性不足的話都當不了日本人,這隨時隨地往九十度里折,不經過專業訓練最好不要輕易模仿,容易閃著腰。
中年夫婦比較圓潤,女兒森下知子稱得上是眉清目秀,這時候真中葵已經悄悄對著傅集賢理打過收拾了,她表示暫時沒有在三人身上發現什么問題。
“請兩位客人在這里登記一下……兩位是情侶嗎,那一個房間可以嗎?因為現在沒什么客人,最大的房間可以隨意由兩位挑選。”
“是的。”傅集賢理笑著走過去,登記了一下入住的信息,而他在說是的的時候,真中葵也沒有表示反對……不管要不要在這里登記真實的信息,至少情侶的身份應該是必須偽造的,因為這樣看起來才算是合理。
一對青年男女出來旅行,那他們的關系除了情侶之外,其他的都顯得稍有問題……不是情侶關系,難道還是“他和他朋友的老婆”的關系嗎?
“喔,兩位客人原來是從東京來的嗎?”稍微填了一下登記表,將它交還給對方之后,森下父這樣說道,“這段時間游客不多,從東京來的客人就更少了。”
傅集賢理瞥了真中葵一眼,決定稍作試探。
“本來我們就有來北海道這般旅行的打算,但太過有名的地標性景點其實我們都已經看過了,再去就有點審美疲勞了,這時候有人幫我們推薦了狩石川町這邊,說這里是個寧靜、自然風光優美的地方。
聽了對方的建議之后,我們這才決定來到了這里……那個建議我們來這里散心的朋友,叫做諸星弦,不知道各位還有沒有印象。”
傅集賢理試著說出了諸星弦的名字,然后看似不在意,實則緊緊地盯住了對方的表情。
“諸星?喔,應該是我女兒知子的朋友吧,前一段時間狩石祭的時候他們兄妹二人才剛剛來過這里,看來我們這里的風物不錯,所以她才向您做了推薦。”森下父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的反應看起來非常的自然。
“兩位客人是小弦的朋友嗎?”傅集賢理的說法也引起了森下知子的注意。
“是的,接觸過幾次。”
嗯,傅集賢理這回答的意思就是“認識,但不熟”,沒必要硬說彼此是朋友,因為本來就不是,那樣的話容易露餡。
“呵呵,是這樣的,我女兒小的時候有段時間曾經寄住在東京的親戚家里,那段時間她認識的朋友里就有諸星小姐。”森下父這樣說道。
“客人,先去看看房間吧,如果你們沒有吃午餐的話,需要我們進行準備嗎?”
就這么站在這里閑聊好像也不是個樣子,所以接著他又這樣說道。
“可以,午餐就麻煩你們了。”傅集賢理當即答應了下來。
“知子,帶兩位客人去看看房間吧。”
“好的,兩位客人,請跟我來。”
接下來森下知子帶著兩人往后面走,然后把他們帶到了二樓最大的一間客房里……傅集賢理刻意把自己表現出了一副不差錢的恬淡模樣,所以這邊當然要給他提供最好的環境與服務。
“客人,這里怎么樣?”
走到了那個房間的門口之后,森下知子按住和服的下擺跪坐下來,然后這才伸手拉開身前的推拉門。
房間里同樣是很傳統的和式布局,甚至房間的正中央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地爐,地爐上面是一個圓形的鐵鍋,一個連在天花板上的金屬吊鉤將其吊在了正上方。
“我們進去看看。”
傅集賢理和真中葵進入了房間,轉了一圈之后,一頭扎進了洗手間里……謝天謝地,洗手間和馬桶都是現代設備,房間里沒有糞坑。
“有問題,”真中葵壓低了聲音對著傅集賢理說道,“一來諸星弦聲稱的森下知子的電話打不通的說法沒有得到反饋;二來按照諸星弦的說法,她的哥哥失蹤、她報警之后,警察應該已經來這個村子做了相應的調查了,然而……這邊完全就是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傅集賢理在提到諸星弦的時候,對方表現的太自然了,因此才顯得極其不自然。
要知道諸星赤現在極有可能已經是個死人了,為什么森下一家能對這種情況毫不在意?
這很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