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那如同小山一樣的石灰巖粉堆,裴格安是真的被震驚了。
這個依托山體建成的儲料堆,一面靠山,一面上面搭建了數百個歪歪扭扭的梯子。
所有的人群就像一個個小螞蟻,圍著這個料石堆進行工作。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烏漆嘛黑,臉都看不出來,有些人甚至只穿了一條牛犢褲,身上的灰能刮下厚一層。
僅僅這個石灰巖粉堆,怕都有幾十萬噸,甚至幾百萬噸。
真是人多力量大啊,她原本以為水泥的需求很大,怕供應不上,看到眼前這一幕,不知道為什么,眼睛有些發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了內心的沸騰,將眼睛轉向了另一邊。
就在距離的不遠處,靠漢江邊的河灘上方,搭建了一大片的窩棚,密密麻麻看不到邊。
她一時心動,拔腿走向了窩棚那邊。
負責水泥項目的內侍高班馮一用連忙勸道:“大姐,那邊環境惡劣,有失觀礙。”
“沒事兒,我就看看……石英礦粉和白云土都籌備的如何了?”
馮一用連忙說道:“當初殿頭交待,要按照十比一的比例籌備,也都已經準備妥當,只是被這堆粉末阻擋,繞過去就看見了。”
裴格安像個大佬一樣在前面走,后面跟了幾十人的大部隊,要不是她一蹦一跳,還真有大佬的氣勢。
但是身矮腿短,沿著山坡下去一蹦一跳的,就像頑皮的孩子。
民夫的營地在山坡下方,距離河岸還有一段距離,下方是搭建起來的一個個鍋灶。
窩棚很矮,統一用竹竿和木料搭建,上面覆蓋了蘆葦桿。
裴格安看了看,營地就是在地上鋪了干草,每個人的鋪蓋也都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窩棚不到兩米高,每個人進去都需要弓著身子,根本站不直。
她向上看了看,屋頂應該能防雨,墻壁就是雙層蘆葦桿,即便是能擋雨,也擋不了風。
“這樣的窩棚能擋雨嗎?”
馮一用陪笑道:“當然能,許多農戶的房頂也是草頂,用幾十年也沒問題。”
這里很臭,上萬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這里,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讓裴格安沒有了下去視察的興趣。
“民夫的吃食都是他們自己帶的?”
“是,每個地方的民夫服役都有定額,來服役的時候,自備糧食,朝廷只需要幫他們準備大鍋。五十個人為一隊,分一口大鍋,每日派兩人做吃食,其他人上工。”
要吐槽的地方太多,裴格安反而沒有了吐槽了玉望。
這里的衛生條件太差了,要是在后世,簡直就是奴隸條約。
可是在她看來,所有的人還喜氣洋洋,一點沒有嫌棄這樣的條件,干活也非常起勁兒。
真是吃苦耐勞的民族,全世界任何一個民族都比不上。
“這個工地有多少人?”
“一共一萬二……”馮一用指了指魚梁坪那邊的沙堆說道:“還有兩千人負責撈運河沙,也歸這里管。”
裴格安又問:“如今漢京這里一共有多少民夫?”
“整整十萬,另有兩千人備用。”
裴格安有些無語了,這個民族打仗,做工,動不動就以十萬人計。
她的巴斯克民族,歷史上人口最多的時候,也才三百萬,這根本無法相比。
站在山坡上,她又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
在現代,她就來過這里,這里有一個巨大影視城,游樂園,北方不遠,應該就是唐城。
但是現在,物是人非。
她伸出手來,徐永昌立即把一個冊子遞到她的手中,輕聲說道:“大姐,這里太臟了,我們不如去牙鋪那里再議事。”
牙鋪是衙役們給民夫發放上工,放工牙牌的地方,也負責救治受傷,生病的民夫,有幾排磚瓦房,比這里干凈的多。
裴格安點了點頭,率先向牙鋪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交待。“如今生料備貨已經差不多了,以后就要將幾種原料摻在一起,繼續燒制,研磨。”
馮一用驚訝道:“如今這石頭碾磨的跟糧食差不多了,還不夠細?”
裴格安嘆了口氣,現在沒有立磨機和球磨機,水泥原料的細膩度不夠,即便原料再全,標號也不夠。
她點了點頭說道:“這還只是生料,接下來再進行一道燒制,然后碾磨。我會讓鐵匠那邊做出幾套設備,將這些粉末研磨的比面粉還要細。
這是接下來的程序,你們幾個主事的人都來看看,一道程序也不能少……”
把冊子翻到了水泥燒制的那兩頁,遞給了馮一用他們,先讓他們大致看了一遍。
裴格安又道:“一會兒你們幾個跟我回節度使府,我已經安排侍女抄錄細致的工序,回去了給你們一人一本,你們每個人負責一道工序,這幾天,就趕緊要做出一批樣品來。”
馮一用忍不住問道:“大姐,這水泥,究竟何用?”
裴格安笑道:“能讓河堤變的堅不可摧,能讓城墻堅不可摧,也能讓天塹變成坦途,還能在河中建成堅固大橋。”
一群人都聽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回頭望向了那堆成山的粉末。
真是如此嗎?
盧多遜以前一直沒有把水泥放在眼里,認為這種東西既不是鐵,又不是鋼,就跟那城南建成的磚窯瓦窯差不多。
聽到裴格安這樣說,他登時就反應過來,如果真的像裴大姐說的這樣,這水泥雖然不是兵器,恐怕比兵器還要重要的多。
他立即柔聲問道:“大姐,如此說來,這水泥豈不是稱得上國之重器?”
裴格安點了點頭。“修路架橋,筑城修渠,包括建造房屋,這水泥都有大用,的確稱得上是國之重器。”
盧多遜立即吩咐隨從的衙役道:“立即安排人手將這里封鎖,不要讓人掌握了全套工序。”
盧多遜雖然還沒有正式上任,卻也是已經委任的漢京府兵曹,主事兵器,車駕,糧食的生產和供應。
在后世,他就屬于常委之一,普通的衙役當然會聽他的安排。
裴格安笑道:“不用如此擔憂,工匠們是不懂這些的,全套工序,只有馮一用他們這些內侍能掌握。”
盧多遜又問:“那工部呢?”
“這就要看二哥安排了,我們都聽二哥的。”
盧多遜道:“如此國之重器,工序也必須讓工部知曉,只有工部,才能將這……水泥……廠建到各地去。”
“我只管生產出來,讓誰生產,二哥說了算。”
一行人回到了節度使府,前院那里趙德昭忙著接待各級官員,而王氏和陳氏也忙著接待官員女眷。
特別是她們懷孕了,許多女眷都帶來了貴重禮物。
大殿都被占了,裴格安也不在乎,讓內侍開了一間空置的倉庫,搬了十幾個漢榻與案幾,又讓人將自己院子里的黑板搬了過來。
在東宮的時候,裴格安還在藏著掖著,但是到了漢京,就張揚的多了。
不管是內侍還是護衛,都得到了趙德昭的指示,要以最高標準保護她,所以在府內,巴結她的人比巴結兩位夫人的人還要多。
雖然是內部教學,但是盧多遜硬著頭皮也跟進了中院。
其他人也沒有趕他,還專門給他也準備了一套案幾和漢榻。
他原本還想拿筆墨紙硯,不過看到其他人一人一根鉛筆,他也要了一根,試了試。
雖然寫不出筆鋒,風韻,但是的確方便的多,寫字也要快的多。
一個侍女給每人發了一本小冊子,讓他們先看,然后簇擁著裴格安進了后院。
小冊子不厚,只有十頁紙,封面寫著水泥生產的十步工序。
打開一看,里面用鉛筆寫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字體不怎么樣,但是簡潔清爽。
讓他不習慣的是,這字體竟然是橫排,從左到右,不過,每句話之間用不同符號分開,而且還都是大白話,這讓人一看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是看了前面幾頁之后,從粉碎石灰石工序到各種焚燒研磨的必要性之后,到了工序原理,他就看不懂了。
再問其他人,他們也都是只知道開始備料的幾道工序,后面這些也看不懂。
不過,裴格安很快就換了一身衣裳,洗了臉出來,她的手中,還拿了幾根石灰做的白筆。
閑敘了幾句,她問了眾人那里不明白,問清楚之后,就開始授課。
“前面的生料備貨工藝,工序,不識字的人也能明白,既然諸位都懂,我也就不耗費精力了。現在,我們就從為什么需要這些工序,這些工序發揮了什么作用開始講起。
只有通盤了解,你們才能知道為什么這么做,并且不會省下每一道程序。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盧多遜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后周進士,現在竟然像個學生一樣聽一個十歲女童授課。
不過眼前的這個女童太妖孽了,他根本不敢質疑對方。
黑板前,裴格安清脆的聲音說道:“前面為什么要燒制,是為了讓石頭變的易碎,研磨容易。但是從生料變成熟料開始,就不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是從物理作用,轉為化學作用。
至于什么是物理作用,什么是化學作用,今天我暫時不講,只跟你們講跟水泥有關的學問。
首先我們需要了解的是,石頭的成分是什么,為什么要用石灰石,而不是其他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