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蟲不知道什么是冰,只有讓陳摶見識到,了解這個概念,才能跟他深談下去。
先給他看國家與民族,讓他知道這個世界的本質問題,再把真理教的教義拿給他,他才真正懂得哪頭輕哪頭重。
能認可趙德昭的理念,然后通過宗教進行科學的傳播,不需要他費心操勞,只需要他的名望。
這也算是這個時代的廣告效應……
裴格安對這個神仙一樣的老道很有興趣,沒有打擾兩個人說話,而是很有興趣地傾聽。
陳摶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紙,上面是他自己用毛筆寫的一行字。“血緣家族,族群,原生民族,廣義民族。”
見趙德昭看完,陳摶才問道:“這是老道不懂的概念,皇子究竟是以何理論,將民……族如此劃分?這中間的差異是什么?”
趙德昭看了一眼,遞給了好奇的裴格安,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說道:“三皇五帝時期,一國之大不過千里,一族之民最多萬人。那個時候,種族之分,只是以血脈,親緣關系劃分。
這種最基本的人類聚集,是以血脈關系來劃分的。一直到今日,大部分家族,依舊將血緣看做是最親近,最密不可分的關系。
我姓趙,你姓陳,她姓裴,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不同。
但是,我認可你,你也認可我,認為我們是可以接觸,交際,甚至是融合的同類,這就形成了族群。
在族群的基礎上,我們有共同的文化,共同的理念,一樣的風俗習慣,接受同一種教育。
這個時候,一個人的交際圈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還有許多跟我們一樣志同道合的人,可能一生都無緣相見。
而我們這些人組成的,在某個區域內形成的道德,文化,法律的認同,其實就是民族的出現。
從漢代開始,民族的概念其實就已經逐漸形成,不過卻一直被家族,宗族壓制,并沒有形成氣候。
五胡亂華,南北朝,徹底打斷了華夏民族的形成,反而因為戰亂,讓家族,宗族更加興盛。
但這不代表民族就已經消散,實際上,不管哪個朝代,哪個皇帝,都在積極向華夏正統靠攏。
比如前唐,就一直標榜自己是老子后代,為什么要這樣做?因為他們知道,道教是華夏文化正統。
這種求認同的表現,就是民族的認同感。
但是,這種認同感是屈居于家族,宗族,利益之下的。
在下不才,想要把這種認同感提升的更高一些,讓整個民族凝聚在一起,讓石敬瑭這樣認賊作父,割讓燕云十六州,讓劉崇這樣自稱兒皇帝的華夏人少一些。”
陳摶捋須沉吟,問道:“那你對遼朝,西南溪峒蠻獠這些族群如何看待?”
趙德昭開口即來。“遼朝雖然興于北狄,卻在數十年來一直學習華夏禮儀,穿華夏服飾。他們實際上已經逐漸與華夏民族融合在一起。
三皇五帝時期,國土只有百里,黃帝有熊氏,一開始也被稱作蠻夷,如今的河東是華夏文化之根,當初也被稱作東夷。
可是數千年來,河東,河西,都成為華夏的核心區域。
秦皇統一華夏之前,秦國也被稱作西戎,如今的兩湖地區,當時還是南蠻,可是如今都成為華夏的中心。
歷史在前進,時代在變遷,我華夏文化根深蒂固,同化了一批又一批的蠻夷,形成了如今的華夏。
不管是遼朝,還是西南的溪峒蠻獠,只要他們心向華夏,愿意說華夏話,寫華夏字,學華夏文化,隨華夏習俗,三代以后,都視為華夏正朔。”
陳摶忍不住呵呵笑道:“皇子心胸開闊,見多識廣,老道不及也。這華夷之辯從東周時期就已經開始,歷朝歷代都爭執不休。
老道細觀皇子之論,主要有三個條件。一是你所寫血緣衡量標準,二是你所謂的地緣衡量標準,三是衣飾、禮儀,文字等文化衡量標準。
你不僅提出了這三個標準,還將此細化分解,闡述,有理有據,這是前所未有之論。
不過,即便民族之論可以獲得大多數人認可,但你又如何將國家之論與朝代之論融合?”
封建時代,國家的概念之所以一直得不到認可,就是因為家天下。
你讓百姓舍小家,為大家,輕家族,重民族,可是這天下,是你趙家的啊!
你一家之天下,又不是我們的家?值得我們去維護嗎?
所以說,封建時代,家天下時代,國家的利益至上這一點,很難實現。
國家與民族之間既相輔相成,卻又互有相悖。
在明朝已經經歷過這樣一個階段,趙德昭胸有成竹笑道:“所以,即便要拋出此論,也要循序漸進,首先不要強調國家的概念,而是要強調民族,乃至民族主義。”
“民族主義?何謂主義?”
這不是個很容易解釋的詞,因為這個詞表達的意思太多了。
為了讓陳摶理解,趙德昭先問道:“道長,道家治政的主要策略是什么?”
陳摶毫不猶豫地回答:“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可不是什么都不干,而是國家不過多地干預,百姓不妄為,遵循道德與法制的約束,做到自我實現。
在漢武帝之前,西漢的政治體制就是無為而治,還創造了文景之治。
不過,這種方式對小國來說可以,對沒有外敵的國家來說可以,像后世的歐洲許多國家,治理國家其實就是這種思想。
但是對華夏來說,不適合,所以最后被儒家替代。
趙德昭點了點頭道:“無為而治,其實就是一種思想,一種理念,一種實現的過程,這一切,統稱為主義。
所謂主義,包括了思想、宗旨、學說體系或理論,也包括了對世界、社會以及學說問題等理論和主張的推進過程。
在下將此分為三個部分,首先是思想和學說,其次是推廣和運動,最后建立適合自己的體制和規則。”
陳摶再也忍耐不住,看了一眼聽的津津有味的裴格安,問道:“陛下與我曾提起皇子有奇遇,卻語焉不詳,老道想知道,這些都是……都是……”
陳摶有些不好總結,措辭總是詞不達意,所以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不過趙德昭很明白他想問什么,笑了起來。“道長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說的奇遇,我的確遇到了。要不然如今還在懵懵懂懂度日。
不過這件事很難說清楚,最好還是等道長到處瞧瞧,然后我們再細談。”
陳摶瞟了一眼案幾上的冊子,問道:“也是跟這本書一樣嗎?”
裴格安這個時候插話說道:“道長,你們說的,我也遇到了,所以我如今才主持了整個漢京的工廠建設。”
這句話陳摶有些沒有聽明白,工廠是什么東西?
不過他沒有開口,只是笑了笑,示意裴格安繼續說。
裴格安繼續說道:“若道長傳授我長生之術,我就將所有的事跟你講明白。”
這一下陳摶愕然。“你有了長生練氣訣還問老道求術?”
裴格安也傻眼了,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陳摶,又看了看搖頭苦笑的趙德昭,明白了過來。
陳摶也看明白了,忍不住哈哈笑道:“皇子的長生練氣訣比老道的法門強了許多,連老道如今都在修煉長生練氣訣啊!”
裴格安知道自己出糗了,擰了趙德昭的腰間肉一把,小聲問道:“你教我的就是最厲害的長生之術?哪里學來的?”
“回頭再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嘛,是你自己不相信。”
陳摶笑道:“看來你們兩人雖都遇到仙緣,卻又各不相同。”
趙德昭點了點頭道:“我是男人,接觸的東西更多,她是女人,主要接觸的是技術方面的學問。”
“技術?”
趙德昭故弄玄虛道:“這又涉及到了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的區別,暫且不提。技術,簡單來說,就是儒家說的奇技淫巧,不過,這些奇技淫巧卻有改變世界的力量。”
陳摶立即拱手道:“還盼皇子能細說一番。”
門外傳來了佟亮的聲音。“二哥兒,晚宴好了,兩位夫人等二哥兒與道長入席。”
趙德昭站起身來說道:“吃過飯再陪道長細談,我這里有無數道長想要知道的學問……”
陳摶立即道:“那老道就叨擾了。”
他的確很好奇,趙匡胤語焉不詳,只說趙德昭遇仙緣。
可先,哪里是遇仙緣的點撥,完全是手把手地教了趙德昭無數學問啊。
皇子是不是真的后知五百年,所以才能懂得這些變通?
這到底是在挖皇權的根腳,還是在維護皇權的根腳?
國家與朝廷,宗教與政治,還有太多差異,他根本沒有搞明白。
而這個皇子,似乎都很了解。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沒有把襄陽當旅途一站的想法,根本不想再離開這里。
在生命的最后階段,能了解這些,雖死無憾了!
幾人剛出他的客房,卻見劉小騎著馬飛奔到中院的角門處,還沒有下馬,就聽見他扯著嗓子哭喊:“二哥,炸了……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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