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院子里輕松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起來,說笑的人,也都停住了嘴,望向了驚慌失措的劉小。
劉小仿佛全身無力,下馬的時候就差點摔了一跤,被他的徒弟田虎一把抱住,才站穩了身體。
然后他又飛快地撲了過來。“二哥,老奴有罪,請二哥責罰。”
他的徒弟田虎也跟在他的身后跪下,頭也不敢抬。
趙德昭心思飛轉,瞬間想到了前幾日的虛驚一場,厲聲問道:“把話說清楚,是不是硝石爆炸了?”
劉小悲戚道:“木器營硝石倉庫爆炸,死傷工匠百余,還有幾個火器營的哥兒。”
火藥制作,目前只有兩個工匠,他們對火藥的生產很小心,所以趙德昭并沒有太多擔心。
而硝石倉庫,是趙德昭一直擔心的。
硝石不像火藥那么危險,可是爆炸起來,威力一點也不弱于普通黑火藥。
而且,硝石的重要性不需要多說,趙德昭只會嫌多,不會嫌少。
今后要制造大量彈藥,多少硝石都不夠用。
趙德昭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內心的憤怒。
這種事,不能完全怪劉小,對不知道這些物品危害的人來說,他們能嚴格按照吩咐辦事,就已經是難得的了。
如今整個漢京三大片工業區,服役的百姓放歸了一批回去農忙,依舊還有三萬。
還有一千多個工匠,帶著數千徒弟在數十家工坊里面干活,而這些事,都是劉小在負責。
他能夠管好這么多人,已經很難得了,遺漏在所難免。
壓抑住了想要發脾氣的沖動,趙德昭高聲喊道:“備馬,去城西。”
佟亮連忙讓人安排馬匹,護衛,趙德昭這才扶起了劉小問道:“為何這個時候會引發爆炸?可有安排人員救治?”
劉小低頭不敢看趙德昭。“老奴安排好了,才返回城內向二哥請罪。至于……”
瞧他有口難言,趙德昭問道:“可是火器營哥兒們熱心辦壞事?”
“是。”
趙德昭就猜到了,火器營訓練了幾個月,都是無實物訓練,現在火炮還沒影,只有手榴彈造出來了。
而手榴彈的強大威力讓他們這些人怕是著了迷,如今他們剛好又在木器營那邊幫忙,肯定會催著工匠們加班加點制造。
甚至他們,都會忍不住親自上陣。
騎上了駿馬,趙德昭只帶了一百護衛,趁著夜幕還沒有落下,向西郊飛奔。
木器營位于城西五里,出了城門,有大約兩里地,被全部推成了空地。
空地過去,是原本的城郊,目前已經建成大片的營房和廠房,主要是工匠們居住區和小作坊。
在城里沒有察覺,但是現在已經能看到城西大片的煙霧和火光。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來,快馬加鞭,向城西飛馳。
從山里砍伐的大量林木,通過漢江運到漢京,在碼頭撈起來之后,就堆在河堤外側。
成山的原本,被分解的木材,堆了足有一兩平方公里。在這些如山的木材堆里,留下了一條條二十米寬的通道,將這些木材分成整齊了一堆堆方陣。
靠近爆炸點這里,木材都被掀飛了,一片混亂。
大批的人馬顧不得清理路上的木材,而是在搶救爆炸點起火,引發的火災危機,將中心處的木材向外轉運。
趙德昭跳下了馬,跨過一對隊散亂的木材,走向了爆炸點,所有人都跟在他的后面。
看到留守的儀仗過來,一個烏黑的身影迎了過來,還沒有靠近,就跪倒在大路中間。“屬下慕容德豐請留守責罰!”
原本在搬運木材的士兵和工匠們也紛紛行禮。
“無需行禮,趕緊救人,轉運木材,撲滅了大火,我論功行賞。”
聽到趙德昭這樣說,那些忙著救火的勞役們又趕緊行動了起來,不過依舊好奇地望著趙德昭這個皇子。
趙德昭走到近前,看到雙眼通紅,眼淚在臉上留下一道道白痕的慕容德豐,一腳蹬在他的肩膀上,將他踹倒在地。
“回頭再跟你算賬,跟我匯報傷亡情況。”
其實他的心里并沒有太多擔心,當初木器營這里就怕引發大火,儲存在這里的硝石最少。
要是爆炸的規模大,他在城里也不會沒有聽到動靜。
幸虧當時轉運的時候分開儲放,要不然,這次損失就大了。
慕容德豐看到趙德昭走向了爆炸點,連忙起身跟上。“工匠死了七十有余,火器營也損失了十一個兄弟,還有幾個今后也上不了戰場了……”
爆炸的中心點,原地只剩下了一個直徑超過三十米的大坑,坑沿的泥土,因為爆炸的高溫,已經有些瓷化。
坑的深度現在已經看不出來,因為引來了地下水,現在形成了一個小水塘。
在另一邊不遠處,除了干活的口號聲,還傳來了陣陣慘嚎,傷員們都被安置在一個小土堆上。
那里點起了一圈火把,能看到人影穿梭,顯然在緊張救人。
趙德昭心里沉甸甸的,向后方不遠的田虎招了招手。
田虎租到近前就跪了下來,他是木器營的主事,現在木器營出了事,他是最害怕的。
趙德昭卻沒有追究他責任的想法,開口說道:“木器營一共有多少勞役,多少工匠?”
田虎道:“因為木材轉運差不多了,只留下了一千五勞役,工匠五百二十三,學徒兩千六百五,護衛五百。”
“去找戶部,工部主事來,還有漢京府的工曹,兵曹。讓戶部主事調撥肉糧,待撲滅大火為所有人加餐,你與工曹,兵曹統計損失,統計救援之功。”
“喏。”
趙德昭又轉向劉小道:“你立即前往鐵器營,儲庫,重新檢查硝石倉庫的儲放。明日開始,每處硝石庫,不許超過兩百桶的存量。”
劉小躬身道:“喏。”
趙德昭又拔腿走向了傷員營,慕容德豐連忙攔在前面。“二哥,那里腌臜。”
趙德昭忍不住又給了他一腳。“混蛋,那是大宋的臣民,有什么腌臜的?”
慕容德豐不敢再攔,只能畏畏縮縮地跟在后面。
雖然是將門之后。慕容延釗征戰天下的時候,他年紀還小,只是掛了山南東道衙內節度使的名,沒有上過戰場。
這個衙內節度使,其實就跟趙德昭現在的位置差不多,負責帶著山南東道的衙內們訓練。
他十四歲,慕容延釗就死了,此后慕容家族就低調了起來,而他也失去了這個職位。
大爆炸不僅死了十一個下屬,傷了幾十個,其中還有一個是他弟弟慕容德昌。
他心如刀絞,恨不得代替弟弟去死。
可是看到爆炸現場的殘肢斷臂,還有一些被火燒的面目全非之人,他就忍不住嘔吐了幾次。
他擔心趙德昭過去了以后也忍不住嘔吐,有失身份,才攔著趙德昭。
但這個時候,沒辦法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趙德昭到了傷員的營地,沒有絲毫變色,那些讓人恐懼的傷口,在他的眼里就如同尋常。
數百傷員被炸的慘不忍睹,燒的慘不忍睹,現場充滿了血腥味和哭爹喊娘的哭聲,呻吟,一副人間慘劇的畫面。
一些護衛,包括佟亮他們見了慘狀都忍不住嘔吐,趙德昭卻依舊表情平靜。
每個清醒的傷員,趙德昭都要上前安撫一番,不管對方是工匠,還是勞役。
輕傷員,他還能露出微笑安撫一番,遇到要死的重傷員,也能平靜握住對方的手,向對方承諾一定照顧好他的家人。
跟著趙德昭過來的人都沉默不語,但是望向趙德昭的眼神,卻充滿了敬重。
皇子果然非同凡人,如此穩重之態,比那些百戰將軍也毫不遜色。
一直過了一個多時辰,天已經全黑了,大部分輕傷員被轉移到了條件更好的營地,而一些重傷員不敢移動,還在原地救治。
漢京這里的所有大夫,不管是官方的,還是軍中的,以及游醫,都被征召了過來。
耳中傳來了一陣女人的聲音,佟亮輕聲提醒:“二哥,大姐來了。”
在府內,王氏因為被封韓國夫人,陳氏被封陳國夫人,她們都被稱作夫人。
被稱作大姐的,只有裴格安一人。
趙德昭扭頭望去,只見裴格安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跟在她身后的謹言,慎行,玎珰,琳瑯,卻都不敢過來了,在遠處嘔吐。
裴格安對這些殘肢斷臂也不怕,一邊好奇張望,來到了趙德昭的身邊。
“你來的正好,帶了磺胺過來了嗎?”
裴格安點了點頭。“就是送藥我才過來的。不過現在藥物提純不夠,副作用明顯。”
“顧不得那么多了,先救下人命再說。”
趙德昭立即吩咐眾人,將裴格安帶來的磺胺類藥粉,分發下去,并且嚴格控制用藥量。
磺胺雖然不能消滅病菌,卻能抑制病菌,在這種爆炸的外傷,燒傷治療中,作用明顯。
古代戰爭,一半以上的死亡,都是因為外傷感染引發的,直接死亡的人數只是少部分。
裴格安這個時候變成了藥劑師,她先將命令告訴了一徐永昌為首的內侍,由內侍們監督大夫用藥。
用不完的,以后還要回收回來。
只有等提純更進一步,才會作為傷藥發放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