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移民律師,田立輝非常清楚韓均并非在危言聳聽。
他不想連累妻兒,不想愿意最終落到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下場,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韓均,你知道我一旦妥協就意味著什么。當然,就算我不妥協,他們一樣不會放過我,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韓均和吳卓羲對視了一眼,再次坐到他面前,托著下巴道:“很顯然,我們之間現在這種關系,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博弈論模型。我們都陷入進了囚徒困境,警方和檢方沒有足夠證據指證你故意殺人,同時你也無法確定法院最終會不會認定你金融詐騙的罪名。不過在我看來你已經夠麻煩了,再麻煩還能麻煩到哪兒去?為什么不痛快點,別連累老婆孩子!”
吳卓羲指了指他的簽證和出入境記錄,意味深長地說道:“田立輝,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只要你配合,我們就當這些都不存在,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你們是想把我逼上絕路!”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是你自己走上了絕路,沒人逼你。”
田立輝心亂如麻,思想斗爭非常之激烈,一方面不想連累妻兒,一方面又不想死,如喪考妣的坐在那里,一聲不吭。
一個人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韓均既不能容忍那些奪去別人生命的人,同時又覺得死刑太殘酷、太殘忍。認為刑法的目的是為了改造人,而不是為了一味地去進行報應式的懲罰。
他不想再拖下去,拿起手表道:“我給你一個機會,可以代表警方給你一個承諾,但僅僅是承諾,不會存在于紙面上,你未來的律師問起來我也不會承認。”
田立輝一愣,下意識地問:“什么承諾?”
“你希望的那個承諾。”
“我憑什么相信你?”
韓均緊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只能相信我,也只有相信我。”
涉外案件很敏感,總這么拖下去會夜長夢多,吳卓羲趁熱打鐵地說道:“田立輝,韓律師不僅是專案組成員,還是省法律顧問團首席涉外法律顧問,省司法廳政策法規處正處級調研員,在這個問題上他可以代表我們江城市公安局。”
田立輝真不敢拿生命去賭,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請再給我點時間,讓我再考慮考慮。”
韓均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我沒那么多時間等,并且機會只有一次。”
“好吧,我交代。”
田立輝的心里防線終于垮了,生怕韓均言而無信,又喋喋不休地說道:“韓律師,我太太認識你,早聽說過你,她非常相信你,非常敬佩你。總跟我開玩笑說做律師做到你那個高度才算真正的律師,甚至讓孩子們以你為榜樣,要他們好好念書,將來考律師協會認證的法學院,當華人大律師,當華人檢察官,當華人大法官……”
韓均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抬頭道:“我相信你不會后悔現在的選擇,態度決定一切,別浪費時間了。”
他交代的情況讓韓均倍感意外,雖然他是這個跨國并購騙局的主謀,雖然為了維持這個騙局他殘忍地殺害了譚慧,但這一切居然全部是由譚慧而起。
她和老板娘莫欣是關系非同一般,在李再坤正式提出“走出去”戰略之前就從莫欣那里聽到了風聲。她感覺懷才不遇,她認為集團對她不公,作為審計督察部副主管又深知在國內以權謀私很難、很危險,于是知道李再坤有這個意圖后就主動聯系田立輝。
二人一拍即合,她負責打探老板娘的口風,田立輝負責尋找有并購意向的美國公司。
剛開始只想賺點外快,沒想過搞這么大騙局,直到聯系上已陷入困境被供應商逼得要破產的CCD公司,二人胃口一下子大了,認為要么不干,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就這樣一步一步走上犯罪道路,并且無法自拔。
殺人滅口的原因和另一個參與者童明安推測的差不多。
事情是她起頭的,為此田立輝把在加州的房子都抵押給銀行,她不僅一分錢不掏,在最后關頭居然反悔了。他忍無可忍、退無可退,于是回國把她約到江邊……而她為了謹慎起見,一直以來也搞得神神秘秘,見面都盡可能選擇偏僻的地方,生怕被同事撞見,對田立輝約她去江邊竟然一點都沒起疑。
走出看守所,吳卓羲不無感慨地嘆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用妻兒要挾人家認罪真不是一件人干的事,韓均心情格外沉重,扶著車門道:“吳局,我不想騙田立輝,更不希望別人騙我。”
“放心吧,上面真默認了,不會讓你言而無信的。”
韓均終于松下口氣,一臉誠懇真摯地說:“謝謝。”
“應該我謝謝你才是,這個案子,那個墜樓案,要不是你幫忙,要不是你提醒,真可能變成懸案。”
吳卓羲笑了笑,看著迎面而來的姜怡,接著道:“你們師徒為這事辛苦了近一個月,我窮得叮當響,也沒什么好表示的,只能在職權范圍內給小姜放一個星期假,休完假再去局里上班。”
姜怡怯生生的站在一邊,連頭都不敢抬,肯定又吃里扒外了,韓均笑問道:“吳局,這丫頭是不是跟你說過什么。”
“向上級匯報工作很正常,不過你放心,我就算知道點什么也會當著什么都不知道,相信廳里和東靖市公安局也一樣。畢竟都是為了工作,公檢法司就像一張桌子的四條腿,缺一不可,哪能相互拆臺?”
吳卓羲說得冠冕堂皇,語氣和神情卻出賣了他,顯然對司法局干部轉警不太認同,韓均拍了拍他胳膊,心照不宣地笑道:“吳局,如果誰都像你這么顧全大局就好了。”
給姜怡放假可不僅僅是她辛苦了一個月那么簡單,因為在辦調到手續時突然接到省廳通知,這丫頭已經被省廳刑偵局大案要案處預定了,市局別想打她或通過她打眼前這位調研員的主意。
吳卓羲是從省廳調到市局的,消息比較靈通,似笑非笑地說道:“韓處長,顧全大局那是領導的事,我只知道端誰飯碗就要替誰干活,東靖司法局遇到點麻煩,作為司法廳政策法規處調研員,你于公于私都要去看看。”
“韓處長?這個處長你給我封的?”
吳卓羲意識到說漏嘴了,連忙解釋道:“調研員是非領導職務,為了對你們這些非領導的領導表示尊重,正常情況下一般以處長相稱,極少稱呼某某調研員的。習慣了,別見怪。”
韓均樂了,不禁笑道:“這么說丁承友、劉義朋和王思強他們一口一個韓調研員,是對我不尊重?”
“你磨刀霍霍,來勢洶洶,把西郊分局搞得人心惶惶,躲都來不及,哪顧得上什么尊重?現在好了,冰釋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下次見面時他們肯定稱呼你韓處長或韓教授,而不再是韓調研員。”
“原來一個稱呼里面居然有這么多道道。”
國際刑警組織中國國家中心局江省聯絡處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正式掛牌,吳卓羲不想給他留下一個“民間組織部長”的印象,幫他拉開車門道:“不耽誤你寶貴時間了,現在出發或許能趕上吃午飯。還是那句話,需要我幫什么忙盡管開口,只要在我吳卓羲職權范圍之內,決不會讓你韓處長失望。”
“行,我不會跟你客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