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點45分,省廳刑事技術中心傳來好消息,海東縣局送檢的兩根毛發,既不屬于被害人,也不屬于參與偵破的干警、參與尸檢的法醫以及參與收斂下葬的鄉村干部。
這個消息就是全面徹查的命令,隨著行動總指揮政法委林書記一聲令下,聲勢浩大的清查行動正式拉開帷幕。
近千名公安干警、駐海東武警、檢察院和法院法警、公安和司法警官學院的學員及各派出所協警,按照行動計劃趕往凌河鎮、白馬鎮和紅旗鎮的所有大小路口設卡布控。
30歲至50歲之間的成年男子由此通過,都需要查驗身份。
有身份證的出示身份證,沒身份證的報身份證號,記不得身份證號的報姓名和家庭住址。要外出務工的人員,必須接受卡點的醫療人員采樣,采集DNA樣本……
搞收割機很賺錢也很辛苦,搶收水稻和小麥時甚至一干幾天幾夜睡。但農忙就那幾個月,把跨區作業算上,一年有大半年時間可以休息。
閑下來時,焦春祿除了保養機器就是打麻將。
小店老板老錢輸不起,昨晚說好12點散,因為輸了一百多塊錢居然拖到3點。本想早上多睡會,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警笛聲。農村不比城市,警車平時極少來,他暗暗地想是不是哪家失火了。
正準備起床看看個究竟,警笛聲突然變成了廣播聲,一個女播音員用一口海東普通話播送道:“現在播送海東縣公安局、海東縣人民檢察院、海東縣人民法院、海東縣司法局聯合發布的《關于敦促違法犯罪嫌疑人員投案自首的聯合通告》。
2001年6月19日9時許,我縣凌河鎮高級中學高三女學生沈霞,在上完晚自習回家的途中,于凌河鎮前進村三組與鳳凰村二組交界處被強奸殺害。作案人手段殘忍,社會影響惡劣。目前,省公安廳積案清查組正組織市縣兩級公安機關徹查。
為維護社會治安大局,切實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給違法犯罪嫌疑人員一個悔過自新、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等相關法律的規定,現通告如下……”
徹查沈霞案!
焦春祿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穿上衣服出來打探消息。
村口的幾個小店門口已經聚滿人,賣肉的老吳正眉飛色舞地說:“就是凌河12前那個女高中生被殺的案子,殺人犯到現在都沒抓到,公安局破不了案,省里不高興,這次來真來的,剛才送我孫子上學,一路上被檢查了四次。”
老錢指著剛貼在他店門口的公告,繪聲繪色地說:“王二早上送貨經過凌河,你們曉得他在看見什么,看見公安局在開棺驗尸!他膽大,想過去看看,沒想到不但沒看成,還被公安攔住提取了個什么A的樣本。”
“DNA,電視上不是演過嗎。”
“李會計,你當過干部,你說這個什么A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跟血型一樣,只要對上就能抓到殺人犯?”
大隊老會計研究學習完公檢法司聯合發布的通告,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這個DNA啊,跟血型真不一樣。血型總共就那幾種,不是A就是B,不是B就是C,缺了可以輸其他人的。DNA不一樣,一個人只有一個,所以只要能對上,殺人犯就跑不了。”
賣化肥農藥的老陳調侃道:“吳會計,我只聽說過A型血,B型血和AB型血,從來沒聽說過C型血,是不是你家血型跟我們不一樣。”
“我說得是這么個意思,反正DNA了不得,一個人只有一個,每個人都不一樣,而且不管時間過多久,一樣能查到。”
正說著,一輛警車又駛了過來,遠遠就聽見車上的廣播。
“犯罪嫌疑人自本通告發布之日起,三日內主動到公安機關投案,如實交待自己的違法犯罪事實,爭取寬大處理;二,在規定期限內拒不投案自首,公安機關查證后將予以緝捕歸案,依法從嚴懲處;
老陳捧起茶杯,搖頭晃腦地說道:“看見沒有,又來了,這是早上第三趟。以前只顧著抓賭抓黃、抓車罰款,這次終于干點正事。”
這么多年過去了,怎么還查。
警車眼看就要開到身邊,焦春祿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掏出十塊錢:“老錢,拿盒煙,再拿個打火機。”
老錢接過錢,一臉不快地說:“昨天贏我那么多,本來今天準備翻本,公安又跑來跑去,被他們順便抓個賭不劃算,便宜你小子了。”
“打牌嘛,有輸有贏,你上次贏我兩百多我說過什么?”
“……廣大人民群眾要積極履行檢舉揭發違法犯罪行為的義務,通過各種途徑舉報犯罪嫌疑人,公安機關根據舉報線索抓獲違法犯罪嫌疑人員的,將給予舉報人相應的獎勵并依法嚴格予以保密。對檢舉揭發人員進行威脅、打擊報復的,將依法從嚴懲處!”
警車擦身而過,老錢嘀咕道:“可惜我不曉得是哪個干的,不然舉報一下少說也能拿三五千獎金,夠我打幾個月小麻將了。”
“打,還敢打,老錢,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
村治保主任走進來,大大咧咧地焦春祿手上搶過香煙,撕開包裝,彈出一根,“剛接到鎮里通知,要村民暫時不要外出,現在是一個鎮一個鎮,一個村一個村的清查。先看10年前的照片,再測謊,再抽血采樣,我們安排在明天下午。這幾天都安生點,不要自找麻煩。”
明天下午就要查到這兒,焦春祿有股想跑的沖動。
他強按捺下心中的恐慌,跟牌友們心不在焉的聊了一會,偷看了一眼墻上的公告,找了個由頭急忙回家。
不能坐以待斃,他在院子里轉了兩圈,上樓拿來車鑰匙,想開農用車出去鎮上打探打探。不出去看看還好,一看心里更慌了,幾個路口都有警察檢查,不但有公安,有聯防隊員,還有武警,荷槍實彈的武警。
那幾個穿白大褂的,肯定是抽血采樣的,他沒敢上前,急忙調頭往后開。
遠遠跟著他的一輛面包車里,一個便衣刑警用手機匯報道:“王組王組,12號嫌疑人形跡可疑,12號嫌疑人形跡可疑。”
正坐在凌河鎮派出所指揮具體行動的王思強,驀地起身道:“匯報具體情況!”
“嫌疑人出門后不敢看公告,不敢面對警車,開農用車出來后不敢過卡口,神色慌張,像沒頭蒼蠅到處亂轉。”
王思強欣喜若狂,斬釘截鐵地命令道:“盯死他,不能暴露身份,我給你派人派車,輪流監視,一定要銜接好。”
“是!”
正如韓均所預料,省廳刑偵局楊副局長并沒有指揮行動,而是同他們一起勘察無名女尸案現場。
時隔兩年,周圍多了好幾棟高樓,四人在國道邊轉悠半天都沒有任何發現。
一回到警務指揮車上,夏莫青便急切地匯報道:“處長、楊局,王隊那邊打草驚蛇的效果基本上達到了。一個上午,排除掉22個嫌疑人,需要監視的僅剩下3個,其中一個形跡特別可疑。”
“哪一個?”
“12號嫌疑人焦春祿。”夏莫青噼里啪啦地敲擊了一下鍵盤,調出照片。
韓均嘴角邊勾起一絲會心的笑意,想了想之后輕描淡寫地說:“通知王思強,別逼得太緊,要把握好節奏,一點一點加碼,最后一股作氣一舉擊潰他的心理防線。”
“好的。”
姜怡喝了口水,百思不得其解地問:“師傅,為什么不直接提訊,為什么要搞這么麻煩?”
楊副局長不是外人,韓均輕嘆了一口氣:“因為我們冒不起任何險,只有用這種貓玩老鼠的方式跟他玩。”
公安警官學院和司法警官學院四百多名師生,在毛發檢驗結果出來前就從江城出發了,這里面沒鬼才怪,楊忠旺緊盯著他雙眼,似笑非笑地說:“韓處長,你這手筆可不是一點兩點大,要是個個都像你們‘八零幺’這么辦案,各市縣公安局的經費預算起碼要翻一番。”
韓均拿起無名女尸案的案卷,往沙發上一坐,邊看邊說道:“為了抓一個兇手,投入這么多警力,花那么多經費,算起來真有些浪費資源。要是在美國,想都別想,只能看著他逍遙法外。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當年沒忽略這種可能性,如果案發之后那幾年再查查,如果物證沒丟,根本用不著這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