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會議主持人的衛宮中止了這場會議,決定將會議延期到一天之后再行召開。
她遣散了所有人員,留下了張曉陽一人——她覺得自己還是需要和這個人單獨談談。
衛宮皺著眉頭問道:“未經審判就做出這種事情,你覺得合適嗎?”
張曉陽摘下了頭盔,甩了甩頭發然后說:“不用謝我。”
衛宮有些崩潰:“我不是在謝你啊!我是……唉……”
她一臉痛苦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她感覺自己的血壓在不斷飆升。
但張曉陽也有他的理由說的:“革命不徹底,等于徹底不革命。如果你留下那些人一命,哪怕你能剝奪走他們的一切,但他們所擁有的人脈、意識也不會消亡。他們所代表的那些舊思想和舊文化會在人心之中發酵、腐爛著,用臭氣污染著其他人的心靈。
“他們表面上會向你低頭,但實際上他們會一直在暗中嘗試顛覆你所創造的一切,終有一日以新的姿態卷土重來重新復活,如同冬蟲夏草中的真菌一樣,將新的政權掏空然后借尸還魂……”
衛宮有些崩潰:“那難道你殺了他們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不能。”張曉陽非常坦然,“但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衛宮:“……”
張曉陽見衛宮沉默,便接著說道:“不論是道德包袱還是前進的阻礙,我都會替你掃除,與利維坦的這場最艱難的戰爭我也會想辦法幫你打贏……但新生的自由人類究竟何去何從,究竟能否在未來的殘酷環境中存活下去,這些都要由你去探索,因為你才是這里的領袖。”
衛宮接下來要做的工作還很多,包括處理起義之后的各種事情,以及帶領人去贏得那場渺茫得幾乎沒有勝率的戰爭……她肩上的擔子比所有人都要重。
但即使是這樣,完成自由人類的頂層設計、體制重建這樣的重要任務,依然需要她嘔心瀝血去完成——這是一個不管做得好不好最終都要被后世人罵的任務。
張曉陽所能替她做的只有兩件事情,一是掃平自由人類改革的所有阻礙,而是贏得與利維坦的這場戰爭。
前一件事,張曉陽已經基本做完了。而后一件事情……說實話挺難的。
如果僅依靠明日號,憑借自由人類目前所掌握的資源,想要打贏與利維坦的戰爭,不能說是異想天開只能說是天方夜譚。
眼下勝利的唯一希望,就是張曉陽能夠利用最高管理權限,將利維坦成功關機。
張曉陽沉聲說道:“我問過夏莎了,只有在地球的利維坦核心矩陣里接入,才能直接進入‘樂園’的核心分區,也就是那個被他們稱為‘箱庭’的地方。你們把我送到那里去,剩下的問題就由我來解決。”
衛宮有些疲憊地說:“是啊,但真正的問題是……我們要怎么把你送到那里去。”
自由人類有七艘母艦的時候,她是非常有信心能夠打贏這場戰爭的。憑借所有母艦的力量,護送張曉陽進核心矩陣不成問題,甚至如果任務出現紕漏,他們也有余力進行營救并撤退。
但現在只有明日號一艘母艦……他們能不能夠通過死亡艦隊的封鎖進入地月系都是一個問題。
衛宮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能開著這艘搖搖欲墜的破船,帶著各懷鬼胎自由人類活到現在,就已經耗盡她所有的精力與智慧了。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要帶著這艘破船和船上的人,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去打一場實力對比懸殊的戰爭……這種感覺就像是岡比亞要向五常宣戰一樣離譜。
“真的進不去嗎?”張曉陽問道 “不好說,這個我們要和參謀部計算一下。”衛宮沉吟片刻后搖頭說,“就算能突破封鎖到達地球,你進去核心矩陣的成功率也不會很高……拼盡一切的話,機會可能只有一次。
“一次機會就夠了。”張曉陽坐在衛宮面前,直視著她的雙眼認真地說道,“而且自由人類已經拖不起下一次作戰了不是嗎?這一次……不成功就成仁。”
衛宮低垂下眼簾,似乎是在糾結又似乎是在擔憂。
確實如同張曉陽所說的,自由人類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就算明知這一場戰爭是賭博,而且將會梭哈上他們的全副身家,他們也必須要打。
最終,衛宮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明白了,我會和參謀部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行動計劃,請你做好準備。”
張曉陽微微點頭,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微笑。
隨后他起身向外走去……他再不趕緊去洗個澡,他就要被那股腥臭味腌入味了。
“張曉陽——”
張曉陽走到門口的時候,衛宮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張曉陽回頭,疑惑地看向衛宮:“還有什么事嗎?”
衛宮抿著嘴唇,手指捏著衣擺,糾結了好一會之后才開口問道:“我真的有權力……帶領大家走這條路嗎?萬一失敗了我豈不是帶著他們一起去送死?會不會有人其實真的想要離開……”
張曉陽的表情有些古怪:“事到如今,你怎么反而開始糾結這種事了?”
張曉陽感覺兩人的立場似乎互換了——明明之前還是衛宮在幫他戰勝心魔來著,現在反而是他需要給衛宮坐心理輔導了。
張曉陽長嘆了一聲然后說道:“你現在是領袖,你不可能讓集體里所有的人都滿意,你所要做的是盡可能讓集體的利益最大化。你不該糾結哪條路正確或哪條路錯誤,你作為領袖你必須自信自己所帶領的路是正確的,而且必須要給其他人這樣的信心!”
聽著張曉陽的這番話,衛宮直接楞在了那里。
張曉陽接著說道:“魯迅說過,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你身為領袖要做的不是選一條路,而是選擇一個方向,然后站在最前方披荊斬棘,拼盡一切帶著大家把那條路走通!這是你身為領袖的責任!”
那一刻,衛宮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僅僅是個艦長,而是真正的領袖。
她已經從技術官僚,轉變成了一名政治家,她必須有相應的覺悟。
作為政治家,她不該在糾結于傳統道德意義上的對錯,而是要從更加現實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張曉陽已經親手給她上了第一課,也幫她背了第一口黑鍋,但未來……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究竟是要當污泥滿身的英雄,還是要當鱗甲光鮮的惡龍,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選擇題。
“說實話,我從來就不相信擁有自由之身的人類,能比被關在罐子里的人類有節操到哪里去。”張曉陽仍在說著,“我一點都不相信你們將所有人類解放出來之后,會創造一個自由、平等的社會的鬼話。我一眼就看明白了,你們這些人很快就會成為新的統治階級,在未來繼續著對底層人的壓迫與剝削。”
衛宮臉上有些掛不住:“你怎么可以這么說……”
“我說錯了嗎?”張曉陽冷哼了一聲然后說,“你看到那些軍官明明大敵當前,卻急于分功勞排座次的嘴臉,當時我看到他們那副樣子我就明白了……人類不管過了多久還是那個鳥樣,你們這些‘未來人’比起我們這些‘古代人’也沒有高尚到哪里去。”
衛宮被懟得無話可說,她一時間無言以對。
她沉默了幾秒鐘后小聲說道:“那你為什么還愿意幫我們……”
“因為我相信你,而且我相信歷史的客觀規律。”張曉陽正色道,“歷史總是螺旋上升的,即便人類的本性幾千年都沒有什么變化,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在改變,在新的時代人們一定會有更好的手段來解決曾經的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既需要人民群眾的力量匯聚成時勢,也需要從人民群眾之中誕生的英雄來引導時勢……我相信人類的理性終將戰勝欲念,也相信你能成為那個英雄。
“我相信你的智慧與勇氣,能夠帶領著人類披荊斬棘繼續前進,我相信你的善良與胸懷,能夠讓人類沿著這條螺旋階梯繼續向上,而不是墮入深淵。”
衛宮已經愣住了,復雜的情緒淹沒了她,這一刻她既愧疚又感動。
臨別之前,張曉陽向衛宮敬了一禮——那是他那個時代的軍禮。
“衛宮艦長,請你……勿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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