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長槍的鋒銳,停在了張曉陽咽喉前一厘米處。
隨后張牧收起了長槍,立定于原地。
單膝跪倒在地的張曉陽一臉難以置信。
——我……失敗了?
張曉陽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一切。
張牧則是表現得十分淡然,他俯視著張曉陽,就像一個嚴厲的父親看著自己胡鬧的孩子一樣:“我并不想與你爭斗,我只希望你能夠重新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來。”
張曉陽不說話,只是盯著眼前的張牧。
“我知道,你對我們有一些偏見,但你仔細想想那些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嗎?還是是別人灌輸給你的呢?”張牧循循善誘道,“你那么久以來,你真的是在靠自己的雙腳走路嗎?還是在被別人推著走呢?一開始是因為你那愚蠢又叛逆的哥哥在誘導你,后來又是因為自由人類的那些舊日權貴余孽在誘導你……在他們的驅使下追尋所謂自由意志的你,又真的算是擁有自由意志嗎?”
“不是那樣的!我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來到這里的……”張曉陽急迫地試圖反駁。
然而張曉陽越是急迫,張牧就越是處之泰然。
“你現在的樣子,可完全沒有說服力。”
張牧手中的武器消失了,他身后再次浮現出了投影——那是林嵐和雪倫的接入倉的投影。
張牧的聲音之中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你若是真的是憑借自己的意志在做選擇,那么現在就有一個選擇題擺在你的面前,你來選擇吧……你究竟是要選擇那群舊日余孽,還是要選擇你所愛的人?”
張曉陽咬牙切齒:“你在威脅我?”
張牧搖了搖頭:“不,我是在給你機會,別忘了她們兩個是你親手殺死的,相反是我把她們救了下來的。”
隨后,張牧向張曉陽解釋起了緣由。
林嵐和雪倫,確實是被張曉陽用最高管理權限刪除了人格程序,其存在也險些被從物理層面抹除。
但張牧在她們的接入倉即將關停的時候,利用高級權限從其中阻止了這一過程,避免了她們兩人被殺死然后當成回收垃圾送往回收站的命運 張牧柔聲說道:“我說過,我一直在注視著你,我知道她們對你很重要……所以我把這份驚喜,作為了我們父子第一次見面的禮物。”
多么感人至深的父子重逢場面,換個不了解內情的人在這里恐怕就要當場哭出來了。
“只要你愿意回到正道上來,你就可以親自把她們接走。”張牧不斷地循循善誘張曉陽道,“她們可以與你一起接受腦機改造手術,然后陪伴著你一同奔赴那星辰大海。但如果你選擇了執迷不悟……那么我很遺憾我的孩子,我只能讓她們重新回到她們本來應該回到的地方——有機物回收站。”
張曉陽知道,張牧這是在用雪倫和林嵐逼他做選擇。
張曉陽沉聲說:“要拯救她們……必須要我付出我的自由作為代價對嗎?”
“你一直把自由掛在嘴邊,但你真的清楚自由是什么嗎?”張牧長嘆了一口氣然后接著說,“在你看來究竟是身體的自由更重要,還是精神的自由更重要呢?”
張曉陽篤定地說:“這兩者同樣重要!”
張牧搖了搖頭然后說:“然而世間安得兩全法,很多時候人其實不論精神還是肉體其實都不自由,能獲得其中一個就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你所奢望的那種自由,不過是真空中的球形雞——只存在于理論之中罷了。”
張曉陽梗著脖子說:“所謂的難得兩全法,不過是你剝奪了他們所擁有的權利之后,又在這里自說自話罷了。”
張牧搖了搖頭說:“你們年輕人就是容易把所謂的‘可能性結果’往好的方面想……然而你沒有經歷過我們生活的那個年代,或許在你看來那些人只能在靠營養液維持生存,在夢中還要被壓榨算力,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但現在還能比他們在國際壟斷公司統治的時代更差嗎?”
張曉陽本想怒斥張牧偷換概念,但當他張開口之后卻又說不出話了。
那一瞬間,藤原龍一的記憶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讓他回想起了張牧他們所生活的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時代。
那是一個瘋狂、剝削、戰亂、奴役的賽博朋克時代。在紙醉金迷的繁榮與和平之下,是上層對下層無底線剝削、敲骨吸髓的時代,是每個人都身體上擁有自由,但是卻被毒品、信息、資本所奴役的時代。
張牧又說道:“在黃金時代的夢境中生活過來的你,覺得喚醒他們是給予他們自由……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對于他們來說夢境這邊的世界其實才是現實?他們真的愿意醒過來嗎?”
即便事已至此張曉陽還在試圖辯駁對方:“無論如何人類不該是燃料,人類應該有自由而全面發展的機會,你這樣做只是在抹殺人類未來的一切可能性……”
“醒醒吧我的孩子。”張牧看起來既難過又無奈“你回顧一下歷史就知道了,人類社會在哪個階段不是一部分人做燃料和零件,而另一部分人作為車手來駕駛‘社會’這個巨大的機器?人類不是歷來就如此嗎?那些‘自由’的人們真的自由過嗎?你所謂的人類的可能性究竟在哪里?為什么我們換了一種更高效的形式你就無法接受了呢?”
張曉陽不再說話。
千古興亡多少事,只成門戶私計。
從宏偉的城墻到高聳的奇觀,人們只記得下令修建了那些東西的王,卻不曾記得那些被埋在城墻下的枯骨?一場又一場的戰役,人們只記得其中功成名就的王侯將相,又有多少人能記起河邊的無定骸骨,仍是春閨夢里人?
哪怕是在生產力極大發展的黃金時代,時代的弄潮兒依舊只能是少部分的人。他們壟斷了信息、資源、渠道、權力,然后又嘲諷著那些被他們統治的人不努力。
曾經有一群理想主義者試圖改變這一切,但那關鍵少數的腐化與背叛終究還是讓那個曾經偉大過的國度分崩離析。
或許人類文明誕生之初就已經注定了與“公平”二字無緣,或許人類文明注定是一部分人剝削另一部分人的殘酷斗獸場——少部分人是看臺上人,還有少部分人是場中央的奴隸和野獸,而更多的是用來建斗獸場的磚。
人類真正自由而全面的發展究竟在哪里?
想到這里,張曉陽握緊了拳頭。
張牧見張曉陽不說話,便繼續乘勝追擊進攻他的心理防線:“‘樂園’或許并不完美,這個系統的算力或許也并不足以支持每一個人都能成為世界的主宰,但至少在這個世界里他們的生活是美滿的。他們不必面對那些可怕的苦難,他們可以有一個普通但是和和美美的家庭,在安全和平穩之中度過一生然后老死,不必經歷真正的絕望。”
“如果你仍覺得這個世界你將成為新的‘樂園’的核心,在那里你可以自由定義新世界,不論你希望其他人怎樣獲得幸福都可以,而你自己也將獲得自由……而那兩個女孩也將長伴你左右,大家都會得到幸福。”
張曉陽的內心在掙扎。
張牧俯下身子在張曉陽耳邊說:“我的孩子,你不需要害怕,你只需要將一切都交給我就好了。舍棄身體并不是什么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相反這是一種蛻變。只有擺脫了舊的軀殼,你才能擁有新的‘樂園’。”
張曉陽緊咬著下唇,過了好一會之后他才用顫抖的聲音開口道:“如果我愿意接受你的條件,林嵐和雪倫……她們真的就能夠回來嗎?”
“當然!”張牧欣喜得抬起了雙手,“她們對我來說不過就是普通的接入者,但我知道她們對你意義非凡。她們可以同你一起接受腦機改造手術,然后成為你的一部分,永遠和你在一起!”
張曉陽沉默了許久,最終他沉聲說道:“那么我的回答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