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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重來一遭,現在這種情況,張晨不知道自己應該算是早慧還是怪物,仿佛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又異常熟悉。

  但是劉愛平發現,兒子就像是變了個人,成熟得很多時候讓她這個當媽的都相形見絀。

  從田地里忙完回來,想著去廚房引火做飯,進了門,發現桌子上已經擺滿了煮好的飯菜,晾曬的衣服已經收回來分類疊好,豬欄里養的兩頭大肥豬也不像往日嗷嗷待哺,而是吃飽喝足悠閑自得地躺在那里增肥長膘,里里外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條。

  家里雖然仍然擁擠不堪,但是被收拾的干干凈凈,甚至屋頂的玻璃透光瓦,張晨都從屋后伸展過去的樹枝上爬上去拾掇過變得锃明透亮,三間土屋子竟顯得格外亮敞。

  鄉下的孩子誰不會干點農活,洗衣服做飯也不是什么值得詫異的事,但是兒子張晨卻著實把劉愛平給唬住了。

  不知不覺離九月開學已經只剩下為數不多的時日,九幾年的小學雖然課業很少,作業也并不多,就更不說考試的難度,不是因為老師不布置,而是因為學校太窮,甚至買不起訓練冊買不起試卷。

  但是張晨仍然記得,一個禮拜六天課(從這年夏天開始是雙休)雷打不動,按理說只有語文數學加起來兩本書,就是頭豬也能當學霸的年代,他的整個小學生涯仍然是考試求及格,回家怕老子揍的痛苦經歷。

  直到開學近一周之后,張晨才慢慢從這個記憶中有些熟悉但是卻又異樣新奇的節奏中適應了下來。

  早早地放學回家后,他不緊不慢地繞過校后不高的院墻,沿著河邊水腳的砂礫河灘往回走,幾里地對半大的小子來說不算遠。

  張晨仍舊記得腦中曾經看到過的地圖,如果從放大的地圖上俯視著往下看,就會發現白鶴除了東邊留著的一條通往鄉里的黃沙路,其余三面都被湖水包圍。

  一條江堤將湖泊跟魂江隔開,魂江洪峰最高的時候這江堤便被炸開泄洪,也正是這一年的那場洪水才讓老張家陷入了長達二十年的債務清償泥坑。

  事情的起因便要從張晨的父親張文林回家說起,老張家的這口子在外打工近十年,都沒掙下多少錢,

  直到包工程后才攢了幾萬塊的血汗錢,在早些時候,別說是張灣大隊就算是在偌大的白鶴村,都算得上是初步發家致富了。

  幾萬塊錢的家產在二十年后無異于遠近聞名的小富之家了,但是,好景不長,由于性子和善,被自家兄弟坑了賠了一個不小的工程,先前掙的都扔了進去不說,還欠了不少工人的工錢,張文林只能被迫回了老家。

  之后的幾年一直在百崇縣里敲敲打打,這才攢下了幾萬塊錢。

  再次回張灣后,張文林卯著勁一個心思要搞水產養殖,從春節開始籌劃,承包了鄉里掐著所有權的白湖灣。

  白湖灣是張灣大隊一處面積最大的蓄水塘,由于張灣邊上的湖泊成V字形,一條大壩封住了V字口,造出了一個面積近千畝的水泊。

  這大水泊最深處不過三五米的樣子,加上不淺的爛泥,生長著極多的水草和菱角菱白甚至蓮藕,極為適合養殖。

  在早些年大集體的時候就被分割了出來,用大壩填起來劃割出了大大小小的荷塘,到后來水多了就慢慢變成了一片淺水湖,說淺也有好幾米深了。

  后來一連近十年都沒人過問,魂江流域一旦發大水便被淹沒,水中慢慢地積下不少成年的老魚鱉。

  張文林花了不到兩千塊錢承包了其中一塊水塘,把剩下的錢都投入進去買了不少的魚苗。

  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張文林在大收捕魚的時候徹底揭開了白湖灣的秘密,這是后話。

  年初的時候因為前兩年的行情很好,老張大膽將連本帶利再加上從母親愛平娘家兄弟籌借的將近十余萬全部投了進去,還央著村里的一些人出面借了將近十萬塊錢的利錢,如果天公作美,說不定老張家真要發達了。

  但是賠了就不僅僅是欠債的問題,十萬塊錢在能起五棟三間兩層的樓房,更別說利錢了。

  偏偏魂江流域那場百年難見的洪水,不僅僅將老張家的那片魚塘盡數淹沒,更將老張家幾乎所有的財富都付諸一炬。

  發達時笑臉相迎的朋友哥們在患難時一個個都掩面退走,甚至不愿跟張家搭上任何關系,不過十萬塊的利錢,利滾利在那一年竟翻了好些倍。

  張晨在劉愛平兄弟姐妹的幫襯下讀完了高中到大學,而老張家兩口子一輩子都活在債務中,利滾利整整償還了近二十年債務。

  看著眼前被分割得錯落有致,大小不一的水塘,張晨只覺得千頭萬緒忽然便涌上心頭,有些發堵,這里不僅僅會成就老張家的輝煌,也會讓老張家墜入深淵。

  沿著河岸的沙灘慢慢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家里那三間土房子后遠遠望去已經飄起了裊裊炊煙,張晨忽地笑了笑便往前跑開。

  重來一次,什么都還來得及。

  “絕計不能再讓那場罕見的洪水毀了老張家!”

  張晨在心里緩緩念叨著。

  “媽,我爸這幾天有沒有回來?”

  晚飯的時候,張晨低著頭似乎是隨意地問道,劉愛平放下手中的碗筷掐著指頭算了算才說道:

  “你管他回不回來,你發狠念書就是了,年底考得好回頭讓你爸給你五塊錢,考得不好初中就不要念了。”

  五塊錢!

  聽在耳中,張晨覺得有些異樣的感動又有些難言的心痛,國家國家,國家窮困小家如何富裕,不經歷這個年代的墨炎貧困農村生活,都極難想象得到這是一種怎樣的生活。

  劉愛平并未察覺到兒子眼里的神色。

  田地少,家里的農活并不多,劉愛平雖然身體并不壯實,但是干起活來是一把好手,所以老張家之前實際上并沒有什么繁忙的季節。

  張晨平日里下學之后,多半是躲在家里翻那些老頭子存下來的舊書,都是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甚至還有一些課本,再次翻看起這些泛黃的老本本,也別有一般滋味。

  但是今年由于家里承包了魚塘,所以幾乎所有的家務都落到了劉愛平身上,原本并不緊張的日子卻也變得忙碌起來,張文林則日夜都呆在白湖灣的小棚里,除了劉愛平時常送點米菜去以外,極少回家。

  這個時節偷魚的釣客和私家的漁網極多,稍有不慎一晚上就能損失百八十塊錢甚至更多,所以張晨知道父親幾乎難得回來幾次,就更別提管他的學習了,除了年末大檢查,幾乎從不過問考得怎么樣,自然這也造成了他整個小學都在打醬油的結果。

  這個醬油一打就是好多年,直到家中出了變故之后,他才慢慢變得沉默寡言,成績突飛猛進一直到考進名校喝了洋墨水。

  飯后,張晨拒絕幾個玩伴打彈珠的邀約,一個人靜靜地窩在里屋里,接著并不明亮的日光翻看著以往四年的成績單和書本,心里經不住有些想發笑。

  那一個個熟悉的紅叉和圈圈刻滿了整個童年,在他的記憶里,似乎自己從未在學習上獲得過夸贊。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只不過是誤了學習吧,就是天才也有打盹的時候。”

  張晨心里只能這樣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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