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之間,張御就把這“先見之印”觀讀了。
可隨此他也是發現,粗通這一枚章印并不難,只要稍稍觀讀便可,可想要達到精深程度的話,所需投入進去的神元卻著實不少。
這雖是一枚感察之印,可是“眼、耳、口、鼻、身、意”六印皆有涉及,且觀讀完此印的神元足以觀讀八九個章印了,這個結果令他也是有些意外。
這要換成小印的話,那差不多是百余小印了,現在的玄修,足夠憑此運用出二十上下大印的效用了,這恐怕就是眾修士放棄此印的第二個原因了。
但是這枚章印,粗通與精深所能達到的效用是完全不同的,說是天差地別也不為過。
“先見之印”是通過放大修道人的感官,從細微之處著手,觀察對手的神情、氣意、心力、身軀運動等等變化,然后預測其下一步的舉動,并以此克敵制勝。
可這一切,在粗淺層次之中時,卻是需自己去察辨判斷的。
對于尋常修士來說,斗戰之時精神無限集中,全靠自身平時的積累和經驗去反應,哪有暇再去做什么分析判斷?就算有章印可以輔助加快思維,可這同樣也是需要耗費心力的。
這就遠不及觀察者這般方便了,既無需自身分心他顧,又沒有什么太多損耗,既能察人,又能察己,將之取代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可是先見之印若是到了精深之處,那卻真正稱得上是先見了。
他心意一轉,將大道玄章收斂起來,同時轉運先見之印,往正在那里嬉完的妙丹君看去,霎時間,他的心神之中看到妙丹君忽的一跳,落在了案臺上,而后再往更上面的高藤架躍去。
而下一刻,現實中的妙丹君果然做出了類似的舉動。
有意思的是,只需要他加大心力的投入,他就能看到更往后的畫面。
不過再往后面,就不再是單獨一妙丹君了,就如那天看到妙丹君的虛影一般,它的身影開始了眾多的分化,從一個小豹貓很快變成了數十上百個,并且越來越多,直到難以計數。
他知道,這代表了妙丹君此后動作的各種可能性,在越長的時間中,分化的可能便越多,他也就越加難以判斷。
毫無疑問,觀察的時間越是短暫,對象的分化越少,判斷準確的可能性也是越大。
若是把此比作是一條線,那么隨著線的延長,往一端去就像是樹杈一樣無限分散的,而往另一端去則是無限凝聚為一的,他要盡量往聚合的那一端觀察。
其實先見之印能做到這一點,就是通過整合感官感察到的各種信息,從心神之中反照出來對方可能會做出的下一步舉動,也是這樣,越往后推斷越是脫離實際,變數也就相應增大了。
不過他一下就看出來,先見之印的潛力卻并不止于此。
因為每一個人的動作都是有自身的習慣和風格的,這使得他們與其他人得以區分開來的,而此中自然是有一定的規律和特點可循的。
隨著他對觀察目標的熟悉程度加深,他便可以更為正確的“預見”到目標所要做出的舉動,而若放大去看,凡人、修士、生靈都是一定有共性可言的,哪怕是魘魔也是如此。
若是他能抽離出此中的共性,并且納入自我的察辨之中,那么或可能做到另一個層次上的“先見”了。
不過在察覺到這一點后,他卻并沒有露出什么興奮之色,因為他此刻首先想到的是,若是他人利用先見之印來觀察自己,那么自己又該如何防備?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遮蔽或是攪亂對方的感察,而且也應當有獨特的章印來防備這一點,實際上他的‘幻聲之印’和‘天人之儀’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對此進行干擾。
而這其實就像是矛與盾的較量,就看兩者間誰更為高明了。
此時他把目光從妙丹君身上收了回來。
他認為妙丹君并不是一個非常好的觀察對象。
因為這只小豹貓的動作較為簡單,他對其又相當熟悉,就算此刻不用“先見之印”,光是憑著自己的經驗也足以推斷出它下來會做什么。
所以要試出此印的潛力,必須另外找一個人,最好是之前從未有過接觸的對手,且修為也不能弱了。
他思索了一下,這個事情不急,下來應該是有機會的。并且他還想到了,等到自己的‘知見真靈”開化出來后,因為御主和真靈的意識是相連的,那么他大可以用此物來代替自己觀察周圍的人和事物,從而幫助自己逐漸提升先見之印。
青陽上洲域外,某處荒原之上,惠元武雙手大張,正陷在一個殘破大坑劇烈喘息著著,而他的身旁,則是一具殘破的修士尸體。
盡管這尸體距離他極近,幾乎就是頭挨著頭,可他現在一點動的念頭都升不起來。
他在離開萬明道人的那處洞窟后不久,就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襲擊。
對方一共來了兩個人,手段都是不錯,要是放開來打,他是必輸無疑的,但是一上來就以搏命姿態殺死一人,隨后在之后的奔逃中艱難殺死了另一個。
他這個時候已是清楚知道,萬明把他們這些修士喚到這里,就沒打算再讓他們回去,恐怕所有不肯留下來的人,都會被其清除掉。
他想起臨走之前齊羽對他說得話,毫無疑問,這位好友是知道這件事的,所以最后提醒了他這一句,因為這句話,他多了一個心眼,沒有被對方上來假意打招呼的時候殺死,反而反傷了對方。
其實他心中并不如何責怪齊羽,這位好友在盡可能的勸他留下了,不過就算知道離開就有危險,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做出同樣的選擇,他心中所存在的信念,是絕不會因為外力而妥協的。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自己緩過來了一些,便喚了一聲:“狂焰!”
霎時間,一個仿若焰云組成的人影出現在了他的身旁,漂浮在那里靜靜看著他。
他道:“我還能堅持多久?”
狂焰道:“你受了重傷,廢地之內的罡煞也是在時時在侵染你,如果是平時,你心力圓滿……”
惠元武打斷它道:“你今天廢話怎么這么多?直接告訴我,我還能支撐多久?”
狂焰頓了一下,才道:“十八個夏時,如果你現在不設法挽回,十八個夏時后你就會死,而在第十七個夏時的時候,你就已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惠元武此時氣息漸漸平復下來,似自言自語道:“假如我再遇到一個方才這樣敵人,我能贏么?”
狂焰沒有回答。
惠元武嘿了一聲,雙拳緊握,自坑中爬起,隨后緩緩站了起來,穩穩站在了那里,而后看往一個方向,道:“總要試試看的。”
他往一縱身,就再一次沖天而起,往西南方向遁空而去。
狂焰道:“你走錯方向了。”
惠元武腳下絲毫不停道:“沒有走錯,那兩個人沒有回去,萬明多半還不肯放棄,往青陽上洲的方向走,一定是回不去的,但是我往西南方向走,他們一定想不到,或還有一線生機。”
狂焰道:“我不看好這個選擇,你在撞運氣。”
惠元武大笑一聲,道:“可這至少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畢竟氣力剩下不多了,方才那一戰幾乎是耗空了心力,在路上飛馳一段路,便需落下來休息片刻,偏偏在這片地界上他還不敢停留太久,一有力氣就要再度啟程。
大約有一個多時辰后,他忽然身形一頓,又一次停了下來,而這一次,是因為他看見前方有一個人影正靜靜懸浮在那里,明顯就是在等著他。
他不由嘀咕道:“這都被你們猜準了?這是真不給活路啊。”
那個修士看了看他身上破爛的衣物,還有那起伏不定的氣息,臉上流露出一絲從容的微笑,道:“惠道友,你是不是疑問我會在這里等你?這是你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說你如果在前面沒死,那么一定是會往這里來的,看來他對你真的很熟悉。”
惠元武嘆了一聲,道:“老齊啊,嘿!”他想了想,道:“狂焰,你不看好,是不是就是這個原因?”
狂焰回道:“是的。”
那個修士看了看他,道:“惠道友,我該送你上路了。”
惠元武吐出一口氣,這最后一點力氣他連飛遁都差點維持不住,更被說與人斗戰了,看來自己是真的要死在這里了,他不由仰頭向上,想最后看一眼這片天地。
然而這個時候,他仿佛看見天中有一道黑色的流光,在氣力的流逝和耀目的白日光芒之中,那好似是某種錯覺,可他還是試著喊了一聲,道:“道友,能幫我給張玄正傳個信么?”
那個修士也是抬頭看去,同樣看到了一絲黑色的流煙在往遠處奔走,他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會修士經過荒墟廢地。
可隨即他冷笑一聲,在域外活動的修士大多是利己之人,誰會理會別人的事?可下一刻他臉色微變,因為那黑火飛煙居然當真折返了回來。
他怕事情有變,連忙發聲道:“道友,這里的事與你無關!”
可是對方理都不理他,直接來到了近處,如黑色煙火一樣的罩衣在天中飄動著,留海下是一雙的猩紅眼眸,他看著惠元武,靜靜言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