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端坐于方天廬之中,正沉浸于“正我正己”之中,他心神所照的那一片星光,此刻卻是越來越是明亮燦爛。
可見上面一個個疏漏都是被逐個補齊,深淺不一之處也是慢慢渾然合一。
難以知曉過去多久之后,他霍然睜開了雙目。
只覺自身通澈清凈,一念外取,似能與萬物合鳴,一念內收,似又能立于世外。
及至而今,他已然重塑了自身根基,此刻反觀己身,可見那星光化為了一片純澈如水的明光,再也尋不得半分瑕疵。
不過他心中明白,從來沒有真正無暇無缺之物,但他此刻的確已是做到了這個境界完滿。
如今哪怕他再不往上去,此身之壽元也是同輩修道人的一倍之上。
他望著那片明光,那里融匯了他過往所有的記憶和經歷,也是他在這個世上的留痕,他的一切神思心意皆可從這上面反照出來。
而他此刻仿若一個站在天地之外局外人,看著過往那一幕幕景象從眼前晃過,口中則悠悠念有一句:
“東陸洪河洗舊塵,青陽晨照鑒頑身,天外虛宇尋諸我,三花落取種道根,縱使煉就長生果,此心依舊入世人!”
隨著那些記憶流流淌,這時他看當日在他從內層歸返之時,戴玄尊派遣人前來喚他那一幕。
那道人前面兩次沒帶印信,這明著是喚他前往,可實際上卻是在變相提醒他,有危險將至。
當時他可以選擇一走了之,也可以選擇前往。
不過身為玄廷巡護,不可能遇到不明情況就駐足不前,更何況,他能感覺自身機緣就當落在奎宿之中。
而戴玄尊最后告訴他那些話,應當是其人對自己所為之事沒有完全的把握,故是提前對他交代清楚。
而后來勸他轉修渾章,現在看來出自其真心,目的是希望他不要耽擱在玄法之上,反被此法所累。
當然,戴玄尊并非完全出于公心,亦有私心在內,因他正處于道機之前,一旦轉修渾章,便可成為一個重要助力。
他思忖著,倘若當時身上不是有天一重水,戴玄尊很可能是準備把他轉挪去另一處地界中,而后再遮掩了去,畢竟后者掌握著整個奎宿天城的禁陣,做到這事當很容易。
實際上,他若順應一切,以渾章成法,那便是戴玄尊安排好的后援了,可以在萬一之時出來阻礙敵手。
只不過他最后卻是選擇離開了,這也是選擇了自身一直以來堅守的道路。
不過如此一來,戴玄尊那里想是失卻一個原本算定的后手,此刻情形怕是難料。
他一伸手,從星袋之中拿出了一枚玉珠,伸手輕輕在上一撫,上面頓有一道光芒映照流轉。
此物是當日那位少年道人贈他,后來便用來追攝涉及正清之事的高芝音、黃孟桓等輩。
而這一次他在對付復神會之人的時候,曾截取了某人降臨下來的一股神異力量,同樣收在了里面。
此前他因為感覺到了危險,又因為可能要親身進入下層,所以在回到奎宿后,在去見戴玄尊之前,又特意去了呈書之地一趟。
他所求者,就是想請那位少年道人再次賦予此物追攝之能,可以憑此找到那復神會之人,而此行也是達成了所愿。
不過除了追攝那人之外,他還有另一個用意,那便是利用這枚玉珠指路,重新回到外層或是內層之中。
畢竟這玉珠已是被玄尊賦予了力量,區區層界阻礙卻是阻擋不住的,一定是能找回原路的。
只是他方才感受了一下,純憑自身現在之能,根本無力一氣穿破層層界障,直接回去原來所在,便是憑借此物尋路,也或許要用上數十上百載,甚至更長時日才能找尋回去。
所以在他看來,如今唯有設法先行成就,而后再圖歸返了。
他一翻腕,將此物收起,隨后自里方天廬里走了出來,望向山嶺下方的廣闊地陸。
如今他正己已成,根基重塑,也當憑此去一問最適合自身之路為何了。
而隨此念一起,頓有無數玄妙道理從心頭流淌而過,仿佛這些東西天生便在那里一般,自然而然就浮現了出來。
以道書之上所傳之言,此可謂“以心證心,以身證身,以道證道!”
他感受著那些道理,閉目許久,當再是睜開時,眸光之中似有一團星云在那里旋轉著。
而此時此刻,他已然知曉己身之道到此為何,又當如何去行。
無論是玄修和還真修,從踏上修道之人的那一刻,就在尋求對天地的超脫,使自身從萬事萬物中脫離出去,從而成為自身之主宰,不再受外物的支配和束縛。
而若是超脫不出去,或者半途遇阻,那么稍有不慎,便會道業受挫,甚或可能有性命之憂。
這里首先要修道人有足夠牢固的根本和道基,再有一個,這里必須要有登天之梯。
這登天梯或是上乘法器,也或來自于上層的力量,更或是與前人能相互印證的道法,由此方可渡去天關。
前者尚還好說,一些天資出眾之人亦能做到,或者勉強觸摸到到邊限,可是后者便就難了。
玄法本無師傳,更無前人印證之法門,上乘法器都是有主,與自身也未必相合,所以這一點千難萬難。
所以以往玄修修修到這一步,再難往前邁進,只能在這里久久徘徊,這樣難免道心受到挫磨,也就容易為那些上境修士所算。
如今他也一樣需面對這等難關。不過這一步實際上卻阻不住他,因為這登天之梯他一直有握持在手。
而此物,便是那大道六印之一的“言印”!
六道印乃是天成之印,更是大道之印,從玄法上層力量來看,可以說就沒有能高過六印之物的,因為這是大道章書之具現,同時此印又與玄修自身道法緊閉相合,用來攀升最為合適不過。
而他更是早將“言印”立為了自身的根本章印之一,如今他諸法皆備,只需依靠此印,當就能跳脫出去,從而成就上境!
他于心下一喚,一片撐天支地的光幕在他背后顯現出來,卻是大道玄章為他喚出,洋洋蕩蕩飄蕩在了那里。
而在此刻,他不禁想起了霍衡勸他投入混沌之道,更是想到了戴玄尊認為前途無路,暗勸他改道。
似乎玄法便是末法,似乎玄道并無前路。
可在他看來,玄法不只是一人之法,更是天下之法,今天他走到這一步,不止是自己一人之能,更得有無數在此道上行走的先輩和同道之助。
眾多玄修前赴后繼,為的便是這一刻,他又豈會退縮?
他人走不成,今天便由他來走,他人尋不到,今天便由他來尋!
他腳下踱有幾步,眸中泛出光芒,以言印說道:“三百年來傳道衣,我身當是承此繼!”
此言一出,一股玄妙意味從他身上浮現而出,周圍有陣陣飄渺玄音響起,背后大道玄章之上亦是飄過一枚枚章印,其中有些是他所持,有些只是他以往所見,有些則是前人同道所立,如今皆是從中光幕一齊泛動而出。
說完一語,他再邁一步,緩緩抬頭看著遠空,又是以言印說了一句:“玄聲道名何須改,眾志同心天地移!”
腳下大地不由震動起來,而與此同時,隨著言語隆隆傳開,他渾身上下的氣勢也是不斷向上攀升,大道玄章之中的所有章印也與此時一同亮了起來,而在玄章最上方,更是逐漸顯現出一個湛湛放光的章印!
他站定腳步,霍然仰首,目注無限虛空,以言印再是發聲道:“重理陰陽轉死生,再造乾坤定玄機!”
此聲一落,天地驟然一亮,穹宇諸星齊齊生輝,霎時有萬光落來,一齊灑在大道玄章之上,而那一枚章印得萬星萬光所濟,倏爾一亮,也是驟然凝成!
他站在山嶺之上,眸光無限深遠,于心中默默念了一句,“來日當傳萬世法,諸界同聲此全一。”
此話他不曾說了出來,因為他知道,現在還無可能做到。
他收回目光,轉身看向那一枚此刻正光芒流轉不息,耀眼無比的章印。
因為在他之前,并沒有哪一個玄修能以真正玄法修成上道,可說是皆為前人所予之印,并非自己所得,所以此印仍是無名,在等待那開道第一人來賦予印名。
他沒有猶豫,立把自身所積蓄的神元渡入其中,這章印也是隨之放出了更為璀璨明耀的光芒。
而就在章印完全完滿的那一刻,他似感覺到了什么,再次仰首觀去,便見高空之上重云皆散,一道光柱破開重重天宇,綻放無量金光,一下照落在他的身上。
而后他感應到了一股力量自無限高遠的天外而來,他抬頭看著,那是另一個金光籠罩的自身之影由那光柱之上朝他而來。
他見此也是踏前一步,循空而上。
下一刻,兩者在半空之中霎時重合到了一起!
仿佛是開天辟地,無盡光芒綻放出來,萬物隨之繞旋,由是破碎,再是重合,如此往復周始。
難知多久之后,他身軀再次出現在了天穹之上,此刻正有無盡清光自他身上散出,無數祥云瑞光環繞周身,陣陣飄渺道音隨氣機變化妙奏。
他那若蘊藏燦爛星云的眸子一轉,再觀那大道玄章。
上面那無名之印漸漸浮現出“重易”兩個字來,修士修煉到此一步,已是超脫天地束縛,拋卻過往世之留痕,唯留己存,可謂之“重生再造,化易己身”,故是得此印名!
自今朝起,任何以玄法跨越此關之人,都需得此印方可攀得上境。
然而最重要的是,自此之后,玄法之道,也是被他一力辟開,而這足以撼動周天虛宇,引發無窮天機變化的震蕩此刻也是由此不斷往外傳遞,并向著諸空萬界,乃至渺不可測的上層傳遞而去!
他看向面前層界,如今這里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虛幻一般,感覺只轉一念就可將之拂開,因為在他成就那一刻,天地就再也束縛不了他了,已然從中脫離出來,現如今兩者也是若即若離,而不再是納容彼此。
這時他心中浮起一絲悸動,朝此關注過去,卻見那觀想圖的中玄渾蟬,卻自身上生出了一股無限生機,隨著一聲清清蟬鳴,從大道之章上飛落而下,在上端懸空一圈,輕輕一振燦爛若星河般的翅翼,霎時沖天飛去,并留下了一道貫通諸界的明亮光柱。
張御望向那光柱深處,一斂大道玄章,大袖一振,身化一道無量清光,循此往天外之天渡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