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宸天,虹殿之前。
殿前沉寂多日的大陣忽然有明光放出,五個原先擺放大罍的地坑之中,忽有毫光沖天升起,并且有陣陣音聲傳遞下來。
天鴻道人本在向殿內的丹爐之中灑入丹散,感覺到動靜,他步出大殿,抬目看去,見大陣之上有道道粗壯霹靂閃爍游走,好若金蛇起舞,更有雷霆之聲陣陣。
少時,有雨露生出,淅淅瀝瀝灑落在陣樞之中,這些雨流若厚重汞水一般往中間凝聚,最后沉入到了最中間的一個坑洞之中,在沉寂數息之后,轟然一聲,一道宏大氣光往上空升起,并往無盡虛宇之中深入進去。
天鴻道人仰首觀望的時候,有金光在旁閃過,孤陽子現身在了一旁,他也是被陣法變化所驚動,故才過來。
天鴻道人道:“孤陽道友,看這情形,贏沖道友快要歸返了。”
孤陽子緩緩道:“照我等先前推算,距離他歸來之期本當還有三月左右,如今似乎比我等原先所預想的提早了些。”
天鴻道人不以為意,道:“我卻不奇,贏沖道友在此之前已然做好了布置,而得陣法接引,他必知是我等在喚他歸來,他自身若覺得無甚不對,那一定會設法順此力量盡早重落世間的。”
孤陽子點了點頭,道:“贏沖道友過去經常與邪神打交道,他比我們都是了解這些東西,他回來之后,假設那邪神能從天夏那處逃脫出來,那么雙方溝通之事就可交給他來做了。”
天鴻道人卻是情緒很高,道:“不止如此,孤陽道友,我已是做好了諸般布置,只等贏沖道友回來,那便就可以開始招引寰陽派了。”
孤陽子點了點頭,緩緩道:“是該盡快了。”
其實那天天鴻道人說起張御,他也是有心擔心的,可他擔心的并不是張御一人,而是天夏既然能出一個這般人物,那么說不定也會有第二個,以天夏這些年來積累的底蘊來看,這并非是不可能的。
而現在回看上宸天,與天夏分離這么多年,大部分玄尊可以說仍是原先那些人。
放在以往,這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后輩弟子不經過千載以上的磨礪,又哪有可能出頭?
可是晃眼之間,似乎一切都是變了。
他們若是不愿意去接受這些,那就必須去將之破壞消滅,讓一切重新回歸到他們原來所熟悉的軌跡上來。
虛空深處,幽城主城之中,白霧氣海之上,漂浮著七座高臺,其上各自端坐有一名玄尊,每一人身外都有祥云霞彩徊繞。
甘柏化身也是坐于此間。其實他本想不來,奈何顯定道人這次催得緊,而且態度大不同以往,顯然非常之堅決,他也只能化一具分身到此。
這一次諸人等了沒有多久,就有顯赫光亮落在主臺之上,一名身外彌漫爍爍金芒的年輕道人出現在了那里。
眾玄尊都是起身行禮,口中道:“顯定上尊有禮。”
顯定道人點首回有一禮,道:“諸位請坐。”
待諸人坐定,他道:“上宸天與天夏又將啟戰,此事不用我再多言,諸位同道想必也是清楚,此戰非是我等可以插手,諸位下來各自緊守門戶,若是有擅自出戰,攪入戰端之人,為免牽連其余道友,幽城當不會承其身份,也不會前去施援,諸位當需明白。”
這話立刻得到了幾名玄尊的應和。
大多數人加入幽城,就個是求個托庇,他們既不喜歡天夏那等嚴苛的規矩,也沒興趣去做任何為人沖鋒陷阱的事,自己如此,他們自然不希望別人把自己拖下水。
但不可否認,還是有一二人的確是有些想法的,可聽他這么一說,卻也是收斂了心思。
此時座上有人言道:“顯定上尊,上宸天一定會召引寰陽派么?”
顯定道人回道:“此事已然可以確定,除非上宸天放棄一切投歸天夏,或者天夏答應上宸天的一應要求,否則他們是不會停下的。”
眾人都是搖頭,這卻是說笑了,要是這兩家能放棄自身立場,那也不至于對抗了三百多年了。
這時又有一個玄尊言道:“可若是上宸天或是寰陽派不講規矩,來襲擊我等,或是天夏那邊也來攻我?我輩該如何做?莫非也不做回擊么?”
顯定道人這時緩緩道:“若是諸位覺得守不住分城,可以來我主城之中尋求托庇,我自會遮護諸位。”
他雖如此言,可一時卻沒人應聲。
幽城就是講究各城分治,要是都是聚在一處,受了一人托庇,表面上看去不算什么,但意義上卻是絕然不同了。
可是他們也不得不考慮實際問題。
上宸天還稍微講講臉面,寰陽派那是根本不會跟你講道理的,除非你有能耐將之壓住,那么他才暫時不會來招惹你。
顯定道人見諸人不言,道:“如今天夏與上宸天尚未開戰,此事不急,諸位可以回去慢慢思量,下來我們先議另一件事。”
而這等時候,清穹地陸觀臺之上,鐘廷執、崇廷執二人站在此間,他們面前有一個帶著諸多孔洞的晶玉在不停旋轉,變換形狀,他們此刻是在針對邪神進行著某種推算。
邪神挪遁看著是毫無規律的,可是他們卻能分辨出來,此中其實仍是遵循著某一種道理的。
隨著其挪遁次數逐漸增多,他們的推算進展也就越快,等到完滿之后,那么只需通過其氣機上的細微變化,就提前一步算到其下一個挪遁之地,而后就可利用元都玄圖將正清道人先一步送到那里,將其人截住。
在過去有二十天后,鐘廷執本來低垂的眼簾忽然一抬,眸中現出精光,言道:“已得算矣,咦……”
此時他忽然發現,本在追尋的正清道人卻是忽然往一處挪遁而去,其人所落之處,恰是他所推算之地,不覺贊嘆道:“原來正清道友已然先一步窺明那邪神的法門了,正清道友之道法果然了得。”
林廷執這時發現了這一點,對著一邊的瞻空道人道:“瞻空道友,這一次定要把那邪神盯緊了。”
瞻空道人一點頭,他心意一轉,已是再一次將元都玄圖催動。
此刻虛空之中,那一名本在不停挪遁的白衣修士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發見正清道人已是提前在那里等著自己了。
他立時明白,從此刻開始,無論自己再怎么逃遁也沒用,而且也未必逃得掉了。
他卻不慌,而是笑了一笑,如修道人一般拿一個法訣,身軀陡然變得虛無不定起來。
而在觀臺之上的林廷執等人通過水簾看到這一幕,都是不禁一皺眉。
他們都能感覺到,這邪神處在某一種將去未去的狀態之中,若是這個對其出手,那可能會有違背自身意愿的事情發生。
正清道人看了一眼,只是對他一揮袖,一道清湛光芒落去,白衣修士原本虛無不定的身影被此光一照,立刻化落入了現世之中,他不禁露出訝異之色,道:“你對我的道很了解?”
正清道人道:“是你的道法太淺罷了,你雖然在求道了,并且在試著走自己的路了,但所取之道法依舊脫胎于修道人,你需先將自身化身成修道人,而后再去應用道法,這般便隔了一層,自然就有疏漏破綻。”
白衣修士一聽,十分佩服,道:“尊駕之言,十分有理,”他又謙虛討教道:“那我又該如何改進呢?”
正清道人語聲淡淡道:“你成不了,我輩之道法能得今日之盛,那得益于無數前輩前赴后繼在前開道而成,此中凝聚了無數先人之智慧,那是最適合我輩之道路。你沿襲我之舊路,自是無法超脫我之道法。
而只靠你一人或能開辟出一條道路來,但斷無可能由低到高堆砌出所有道理,便是強行為之,那也是空中樓閣,一推就倒,徒惹人笑。”
白衣修士若有所思道:“若依照尊駕之言,我學你等之法注定是無所成的,除非是拋開窠臼,另起爐灶?”
正清道人道:“你自身存在就是道理,該是尋找得是自己的道,可惜你舍本逐末,卻偏去尋修道人的道,可謂是走錯了路,你下來若是要尋道,要么放棄自身本來,以純粹的修道人的身份去尋,要么就從你的同類和你自己身上去尋。”
白衣修士目光閃爍不已,身上氣息也是忽高忽低,起落不定,正清道人的一番話卻是完全否定他攀道的意義,可偏偏說得還很有道理。
好一會兒,他抬起頭,忽然問了一句,道:“既然我走錯了路,那么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呢?看著我繼續錯下去不是更好么?”
正清道人望向他,道:“那是因為我以往未曾遇見過你這等邪神,我也很想看看,似你這等邪神在明了道理之后又會是如何一番模樣。”
白衣修士看向他,神情奇異道:“你如此做,莫非就不怕造就出一個大敵么?”
正清道人語聲淡淡道:“我何畏于此,你無論得道與否,在我看來都不過是一堆可以隨手掃滅的塵埃罷了。”